（十）
番外——宋眠
1.
我承认乔欢这一辈子的痛苦，有许多是我造成的。
而且是因为我可笑的嫉妒心。
明明她是害死方溯妈妈跟他妹妹的罪魁祸首，他却在看到她被孤儿院的孩子绑起来的时候，动了恻隐之心。
她头大大的，身子小小的，明明八岁了，看着却像是五六岁的样子，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被绑在了树干上。
孤儿院的小孩们朝她尿尿，说她是魔鬼。
但她的脸上全是麻木，似乎不知道痛苦一样。
方溯本来说他一定要杀了这个杀人犯的女儿报仇的。
可是看到乔欢这样的时候，他却说：“做错事的是大人，她已经尽力了。”
我当时也觉得她可怜，所以没有阻止方溯带她回去。
可是她夜晚的尖叫哭泣真的很刺耳，我打电话给方溯的时候，总是能听到她哭喊着说：“方卉！方卉！”
她还会哭喊着说：“爸爸不要！”
每当她哭喊的时候，方溯就会挂了我的电话，赶着去哄她。
我想，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呢？
怎么偏偏我打电话去的时候，就总是能碰到她哭喊？我想，她一定是装的。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那在我打电话的时候哭喊 ，她是夜夜都活在噩梦中，只要睡过去，就会一直一直被那个噩梦折磨。
但当时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遗传基因的力量是强大的，她爸是个坏人，她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才去了方家没多久，我喜欢的男孩就再也不主动给我打电话了，而且每一次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都说：“嘘，乔欢睡着了，我们明天再打吧。”
少女的嫉妒心有多可怕呢？在那之前我不知道，但是在那之后我知道了。
我托爸爸的关系，去见了乔欢那个被判了死刑但是还没死的爸爸。
他恨乔欢，他说乔欢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要不是乔欢去找人他就可以逃走了。
他说乔欢她妈不检点，乔欢肯定不是他生的，虽然他跟乔欢眼睛鼻子都长一个样。
听到我添油加醋地说完乔欢现在被白溯照顾得多好以后，她的爸爸气红了眼。
他比我更想把她拉下地狱，所以他配合我，录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面，他说，是乔欢主动去帮他把方卉跟方卉妈妈骗回家的，他下不了手杀人的时候，是乔欢把刀递到了他的手里，催他赶紧动手，不然动静就闹大了。
他说方卉跟他妈妈的死，都是乔欢害他的一个圈套。
因为乔欢不是他亲生的，又被他强奸了，所以她从小就想方设法害他。
我听着他笑着描述他强奸乔欢以及打她的场景，汗毛倒竖。
我忍不住又生了一点同情心，把那个视频拿在了手里，没有马上给方溯看。
可是这点少得可怜的同情心，在看到乔欢十七岁生日方溯推着蛋糕为她送上鲜红的玫瑰花和一枚戒指的时候，就一下子被怒气冲得干干净净了。
她那么脏那么脏，我都可怜她让她待在方家了，但她为什么要勾引我的方溯？
我恨极了，来不及多想，就直接把我录的视频给了方溯。
2.
方溯看了那个视频脸色就变了，从那之后，他变成了让我都不认识的人。
他把乔欢关进了狗笼里，欺辱她，凌虐她，让她生不如死。
乔欢黝黑的眼睛惶恐地看着方溯，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瘦得还不如一条狗那么大，蹲在狗窝里，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拉方溯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叫他“哥哥”。
可这一声哥哥更刺激了方溯。
他一把把她的手打开，说她：“恶心！”
那个时候，我瞧见她好不容易打开的心房一下子破碎了。
她咬着牙蜷缩在了一起，满眼都是不解与委屈。
可方溯没注意，他只恨自己把仇人当宝贝，恨自己轻易就被她骗了，所以狠了心，一定要报复她。
后来他的报复越发过分。
乔欢痛哭流涕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时候，他把烟头烫在了她的眼角，不准她再流泪。
太过残虐，那一刻我的手抖了，我突然想说出真相。
但是我怕了。
见识了他的疯狂以后，我不敢自己去挑战他的底线了。
我怕他知道真相以后会恨死我，还会对乔欢愧疚不已。
我太自私了，我不敢赌，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我亲眼瞧着我把一个绝望的女孩推到了更绝望的绝路上。
我恨她，时常嫉妒她，又可怜她。
人就是那么的复杂。
车祸撞死人之后，我很害怕，所以我第一时间给方溯打了电话。
我害怕得瑟瑟发抖，在他接通电话说他跟乔欢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里就突然冒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说：“可不可以让乔欢去帮我顶罪，我还想当医生，我不想坐牢。”
方溯一口拒绝了。
他的这口拒绝却让我心惊胆战了起来。
他说乔欢最近的身体有些不好，她一直在变瘦，总是在发烧，这件事情我既然做错了就该承担后果，让我不要妄图把自己的罪过推到别人的身上。
我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因为乔欢离我越来越远的方溯。
所以我说：“或许离开方家换个环境，她会好一些。”
方溯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同意了我的建议。
乔欢一如既往地很听他的话。
法庭宣布审判结果的时候，我瞧见她的目光朝听众席扫过来，心中一个激灵。
我真恨她啊，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么痛苦，她的眼神却一直透露着澄澈的平静与悲哀，没有一点恨意呢？
显得我们好脏。
她进监狱以后，方溯就跟我分手了。
他说感谢我告诉他当年事情的真相，但是他不想再因为恩情跟我绑在一起了。
我们和平分开。
乔欢出狱以后当天，就狼狈地去了医院。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她得了艾滋病。
她的病已经到了晚期，活不了几天了，并发症极多，一般人早就痛得想死了，可她除了面色苍白以外，一点都没有显露出来自己的痛苦。
或许是她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什么不痛的时候吧。
光用猜，我都知道她的病是怎么来的了，她的生活那么简单啊，除了方溯，就只有她爸。
她走时，我突然间回忆起了当年那个在孤儿院麻木地被绑在树上的女孩。
我想对她说对不起，或许是我毁了她的一生。
但我没有说出口。
直到过了两天，吴川找到我，说方溯像是疯了。
他把自己关在乔欢之前的房间里面不愿意出来。
我这才听说了乔欢去世的消息。
想了许久，我才真正鼓起勇气，把当年的真相写成一封信交给了方溯。
我知道方溯看到我的信之后一定会杀了我的心都有。
但不管我的结局是什么样，方溯都有权利知道真正的真相。
乔欢的委屈，总要让人知道。
不然我死了或许都不会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