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刻意强调‘没有效忠’,这到底是图谋不轨呢、还是图谋不轨呢?
一直到晚上,印章还在不满地絮絮叨叨。
诸葛琮将长发放下来,独自坐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
亓官征毕竟是个年轻武者,能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已经不错了。
印章顿了顿,狐疑道:你怎么对他这么宽容?
难不成……你真看上他了?!
诸葛琮放下木梳,无奈瞥了眼滚来滚去的印章。
怎么可能。我现在不打算再接受任何人的效忠……毕竟,我没有什么出仕的打算,还是别耽误他人前程。
印章嘟囔道:你最好是。
比起这个,其实我更感兴趣的是,最近东莱地方驻军频繁演练,再加上倭寇频繁犯边……
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说到最后,印章语气逐渐变得跃跃欲试。
诸葛琮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拎起印章摆在枕头边,自己也爬上了床铺。
对付倭寇的话,若是青、徐二州地方军联合围剿,就完全应付得来。
他当初选择在青州落脚,就是因为青州和徐州基本上没什么前世熟人……
就算打起来,也能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日子。
*
他是在暮春时节,将近四月份到达的东莱。
安顿下来后,便每天很规律地上午、下午摆摊,中午晚上自己做些便餐糊弄两口,时不时去狗儿家蹭饭,再教狗儿认几个字。
而亓官征每隔十天便会准时刷新在摊位前,或是找他闲聊几句,或是给他讲讲军营里的趣事(主要在说自己如何按着其他武者打),或是在一旁搭把手,亦或是单纯坐在一边发呆。
之前在罗衮家里认识的那些武者,也不是没有来凑过热闹。
但每次亓官征都淡淡望着他们,也不说话,只是盯着看。
后来,那些人就来得少了。
这样平淡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秋。
那天,诸葛琮依旧支起摊位,然后敛目歇息。
因为他这边人流量大,一些休沐的郡兵也很喜欢往这边晃悠,所以在这半年里,他身边逐渐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贩。
一个卖油点心的张大爷平日里消息最灵通,趁着还没到饭点儿,便跟身边卖小玩具的、卖茶水的唠两句。
“小王啊,俺记得,你老家在海边上?”
卖茶水的中年人擦擦汗,一边儿搅着木桶,一边回复:“是啊。”
每次提到老家,他都有一肚子的苦水想倒。
“那天杀的倭人!烧我家的房子,还抢了我家的船……”
接下来就是相同的诉苦话,他每天闲下来时都要念叨几遍的,大伙都能背下来了。
今天依旧是这样。
张大爷听完他诉苦,这才捋着胡子神神秘秘道:“老头子这里可有个好消息,你猜猜?”
卖茶老王没什么玩猜谜的兴致,只是叹着气将茶碗一个个摆出来。
他媳妇王氏则将木桶里的茶舀出来,一边分别倒在茶碗里,一边配合地说道:
“难不成郡府要减租子了?还是要减税?”
张大爷还没开口,旁边卖草编的年轻人便抢先道:
“这怎么可能?依照汝阴侯旧法,只在灾年时减租减息。这几年东莱风调雨顺,哪儿可能减租子。”
一旁安静得像个玉雕的诸葛琮听到自己的名字,往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又垂下了目光。
众人没发现这个小郎君的动作,自顾自开始七嘴八舌交流起来,有说自家种地收成的,有抱怨房租太高的,还有祈祷以后也风调雨顺的。
过了好一会儿,张大爷听着没人猜到自己想说啥,这才哈哈一笑,对着卖茶老王说:“以后啊,你再不用担心倭人啦!”
卖茶老王眉头一皱,那张刻满了生活风霜的脸抬了起来:“怎么说?”
周围人都静了下来,看向张大爷。
东莱临近渤海,除郡城外几乎每村每户都遭受过倭寇侵扰,烦不胜烦。
这些摆摊的小贩大多也都是倭寇受害者,只是受灾程度比卖茶老王稍微小一些而已。
张大爷很满意自己得到的关注,也不卖关子了,很自在地拿起老王的茶喝了一口,哈哈笑道:
“我大侄子不是在幽州参军嘛。”
“前段时间,他往家里传信说,将军要带着幽州兵过来,跟咱们青州兵一起剿匪呢!”
他故意往四周看了看,放低了声音:
“据说啊,这回开来了好些大船,要一口气打到倭人老窝呢!”
众人一听,纷纷喜笑颜开,炸开了窝。
“好!!”
“早该打过去了!那倭人简直无法无天,就仗着咱们东莱兵力不足……这下要他们好看!”
诸葛琮又往这里看了一眼。
幽州兵要来?怎么回事儿,幽州距离这里八百里远,徐州兵都还没来呢,他们来这里干嘛?印章在他怀里接连不断地嘟嘟囔囔。
之前亓官拓、呼延烈还有夏侯峻都在幽州……嘶,如果来的是亓官拓……
诸葛琮否定道:他不会来。你没听他们说吗?这次来的是幽州水师。
我记得亓官拓擅长骑兵突袭。他不会开船。
“哎哎,老王,你要收摊了?这连饭点儿都没到呢,着什么急啊?”
张大爷还没蹭上几口茶水,就看见卖茶老王默不作声将茶又倒回了木桶里,开始收拾起了桌椅。
卖茶老王听见他疑问,安静抬头看过来。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已经含了些泪。
“不卖了,今天不卖了……收拾收拾回老家去,等人来打倭寇。”
“倭寇没了,地就能种了,也就能攒钱再买条船打渔。”
“好久没敢回老家,也不知道俺爹娘的坟、俺几个崽子的坟还在不在……”
*
中秋节还没过,幽州艨艟便乘着风到达了青州。
好些青州人都涌去围观,回来时都感叹那些大船的威风。
“哎,我跟你讲哦,那领头的将军就好似天神下凡!那金甲都闪着光!可威武了!”
“这下好,杀他倭寇片甲不留!”
酒楼一层顿时喧嚣起来。
屠狗走卒之流大声叫好,书生武者之辈高谈阔论。
今日诸葛琮破天荒没在家里吃自制黑暗料理,而是在印章的强烈要求下出去吃饭。
你自己吃那猪食,我看着都难受!印章如此说道。
诸葛琮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手艺:
没吧?我觉得味道还行啊,看着虽然不好,但其实……
好了好了闭嘴!
竟然有一天,印章会要求他这个主人闭嘴,怎么不算倒反天罡呢。
诸葛琮自斟自饮着浊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菜。
他现在身为三教九流中最玄乎的算命先生兼赤脚大夫,本身又相貌卓越气质独特,来到酒楼时,竟招来了店小二与掌柜的窃窃私语。
经过商量,他们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不仅将他安排在二楼靠窗的风水宝座,还送他了半壶好酒,
送餐时,店小二还赔笑道:“只要您满意,能给我们一个好评就行!哈哈客官您慢用、慢用。”
诸葛琮:……
他现在可是个黔首,文士身份也捂得好好的,这小伙儿至于这么紧张吗?
在店小二眼中,这位虽然很俊美,但怎么看都很吓人、比那些郡中豪门还吓人的算命先生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而后移开了目光。
小二长出一口气,飞一样跑走了。
夭寿了,算命的都这样吓人吗?
这人是怎么传出心善的名声的?而且……真的会有人找他把脉开药吗?真的不会被这人毒死吗?
在东莱的某个角落,还在苦苦吃枸杞喝中药补肾的李二: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