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不上其他的，拿起凳子朝窗口砸去。在我没有注意的地方，烧着的屏风向我的背后倒下。压住我的后背和大半张脸。
「啊！」巨大的疼痛让我差点晕过去，后背和脸火辣辣地痛，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味道。绝望之下，我用手将滚烫的屏风推开。
重新捡起凳子向窗户砸去，终于，一阵凉风吹进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开窗户，跳了出去。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是拼命远离程府。
我也不知道我跑了多远，鞋子掉落，脚破了都不理会，只是凭借本能地跑，直到我看到一条小溪。
身体上的疼痛让我极度清醒，童童，珍宝，大小姐，才女，心善，美人，安神香，锁了的门窗，孽女，荡妇，寄生虫，丧门星，耻辱过去种种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这段时间紧紧绷着的弦突然就断了。
周围很安静，月光平等的照耀着万物。溪水在月光的照应下格外圣洁，留下潺潺的流水声，轻柔的像阿娘给我哼的童谣。
我突然好累好想哭，如果我跳下去，污秽下贱的我会不会玷污了这月光。
我不想再想了，我想不明白做错的不是我，可是所有人都在怪我，我挣扎过，反抗过，退让过。
我想继续医病救人，可是没有人愿意来我这里，那我就找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可是他们连这机会都不给我。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夫子教我世间许多道理，独独没有一条说失去贞洁的女子就该死，否则就是下贱。
我没有再犹豫，闭眼向溪中倒去。冰凉的溪水浸入身体，我只觉得解脱。
只希望我的尸体不要吓到来这里的人，这里风景很好，它不该因为我而被世人嫌弃。
5.
「阿婆，没事的。您这是阴虚火旺导致的气胸闷涨，呼吸不畅。我给你找点草药，服下去就好，不是什么大病。」我围着面纱轻轻对她说，我的声音听起来比她还要沧桑嘶哑，那场大火毁了我的声音和脸。
「多谢你啊，清清。」阿婆听到放心多了，布满皱褶和茧子手温柔牵住我的手，往我的手里塞鸡蛋。
这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鸡蛋已经算是很好的东西了。「阿婆，我不能要，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我得回家了，林婆还在等我回家。」我推脱掉她的鸡蛋，回到家里。
家里林婆已经做好饭菜等我了，她接过我手里装着草药的篮子，催促着我去洗手吃饭。这是我在刘家庄生活的第三年。
我跳下小溪后顺着流向飘到一个山下的村庄，被打鱼的林氏救了上来。她可怜我就收留了我，她无子嗣，年纪又大，我便与她生活着我叫她林婆，相依为命
她在我刚醒的时候问我叫什么，我沉默片刻后回答她就我清清就好了，与从前两清，再无瓜葛。我是林婆的孙女，仅此而已。
我醒来的时候浑身包着纱布，我的右边有一个巨大的伤疤，从后背延伸至眼下，疤痕纵横交错，面目狰狞，从前弹琴写字的双手也都是水泡。
一场大火，葬送了我的容貌和声音，也葬送了我和程迦童的最后缘分。
刘家庄位置偏远，庄里人都很好。他们教我如何在这世道活下去，关照我的生意。我便在这里行医，教孩童识字，我写得一手好字，过年过节都是托我写的对联。
偶尔还绣些东西托同乡的人拿出去卖，能卖的很好。我一身本事都还在，日子过得也不错。
庄上的孩子一开始会叫我丑女，我也吓哭过好几个孩子，后来慢慢就带了面纱。
林婆犹豫了一下，目光几番落在我身上，欲言又止。
「林婆，您有什么事就说吧。」林婆是个直性子，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看她憋得难受得慌，我索性替她开口了。
「清清啊，隔壁张家那孩子又送来些东西，瞧着是个有心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林婆一直想撮合她的孙女和张家那个孩子。
张家那个孩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相貌好，品性好，虽然家里不富裕，但是年轻能干。
家里又没什么人，清清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他也以去世的父母发誓绝对不会嫌弃清清。
她是活一日就少一日的老骨头，可是清清不一样，不到二十的大好年华，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她老婆子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清清那才学，那气度绝对不是什么一般人家的女子，她们庄上老先生都说不如清清的，那没伤的半张脸也绝对能看出是个顶顶的美人。
可怜的女娃刚刚捡到的时候一身伤，悉心照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好一点，可是还是伤了脸和声音。她不提她的过往，她便不问，只是可怜这孩子了，惨遭横祸流落至今。
女娃认她一天做祖母，她便要为她打算一日。世道待女子本就不公，况且是一个孤女，她的身子骨一点点衰败下去，要在在时为她谋划好，方能让她往后的日子好过些。
这样子她走的时候也能安心些，不至于留她一个人在世间挣扎。
「林婆，我这情况，不想连累人家。他若是想娶亲，庄上一堆姑娘愿意，何苦在我这个丑女身上浪费光阴呢。」我知道林婆打得什么主意，无奈出声婉拒。
我知道张彦的心思，可是我不愿连累他。
过去那件事就像一个嵌入皮肉里的碎石子，表面看已经愈合，可是内里包着石子发溃发烂。我不愿意去揭开它。
「什么连累不连累，说什么胡话。你在我心中的是世间最好的女娃。若是有心，又怎会在意这些。」
「清清，你还小，不知道这世间的艰难，我尝过一次，不愿你再重蹈覆辙。人要向前看，我只盼望你安安稳稳平平淡淡过完余生，这样我走的时候也能放心些。」林婆苦口婆心劝着。
「我试试。」听完林婆的话，我沉默许久回答她。向前看，我在心里久久默念这句话。
6.
吃完饭我拿着新绣的一些玩意儿去给明天去镇上的人，让他们替我卖一下。刚刚打开门，就撞见在门口徘徊的张彦，他还被我开门声下了一跳。
「你，你也出门啊。」张彦还没做好准备，手忙脚乱说了句废话，他说完就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嗯，我要去找刘伯，你要一起吗？」我憋着笑看着慌乱的样子，替他解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