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揉了揉手腕抬头看着他，平静地道：「我爸妈早死了，我去哪也轮不到你管，滚。」
听到我爸妈早死了，他的表情明显一怔。
我和他处对象这么多年，从来没跟他说过我家里的事。
不是我不说，而是他知道我不想说。
我没管他，抬手推开了他：「起开，别挡我道！」
回到酒吧，后背还疼得厉害，听着老板在我耳边骂骂咧咧半个小时，后背更疼了。
好说歹说老板才同意我继续待在这。
「去三包厢，这次要是再搞砸了，你就不用在这干了。」
我深吸了口气，端着果盘，走到三包厢门口，低下头整理了一下仪容，把脖领的扣子解开一个，露出半截锁骨。
刚一开门，就看见张凌钰大喇喇地靠在沙发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一愣，刚伸出的脚又退后一步，看了眼门上的号码。
是三啊。
他的声音悠悠响起：「别看了，就是我。」
我叹了口气，真是冤家路窄啊。
我深吸了口气，扣上扣子，摔上房门，把果盘往桌上一甩，坐在沙发上。
「张凌钰，你到底想干嘛？」
他拿起果盘，眉眼微挑，意味明显，他是来消费找乐呵的。
良久，我静静道：「张凌钰，我没喜欢过你，我就是玩腻了，不想跟你玩了，就是想把你甩了，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他眼神有了松动，那神情我有些看不懂，也懒得看懂。
在我将要开门出去的时候他叫住了我。
「张晚晚，你不想自己在这工作的事情被你爷爷知道吧。」
我倏地转过头，我不敢相信他居然拿这种事情威胁我。
「你威胁我？」
他迎上我的目光，丝毫不惧，眼神寒厉：「是分析利弊。」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答应，我就缄口不言，不答应……」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向他靠近一步，「不答应你就怎么样？原来你这么放不下我，分手了还要缠着我？怎么，你不会还喜欢我吧？」
分明是句句刺心入肺，我却能无事般笑着说出口。
他一把拽住我的前襟，拉到他面前，随后放开，抱紧我。
「张晚晚，你是不是出事了？如果出事了，你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我身子猛地一僵。
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你能帮我什么呢。
你什么都帮不了我，可我若还是不让你死心，就是害了你。
「你帮不了我。」
他扶起我，对上我的眼睛。
我接着说：「像你这种穷逼，凭什么说自己能帮我？你连你自己都帮不了自己还好意思说帮我！我告诉你张凌钰，我压根就没喜欢过你，我只喜欢钱，谁有钱我就喜欢谁，明白了吗？」
我挣扎着想摆脱他，却被他死死钳住肩膀。
再次抬头，却撞进他那双猩红的眼中。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给我送吃的？」
「不喜欢吃自然要喂狗。」
「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帮我做笔记？」
「我学习好，顺手帮帮弱智。」
他深吸一口气，「不喜欢我……」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还要说什么！为什么给你补习？为什么照顾你？都是我贱，我没事情干，行了吧！」
说罢，我不再管他，摔门而出。
一路小跑，跑回家的时候，后襟湿了一片。
后背靠在墙上，慢慢蜷缩在地上。
眼泪就那样濡湿了前襟。
还要我说什么呢。
要我承认喜欢你？
然后再亲眼看着你，在我四个月后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初二到高三。
我不是个长情的人，但生命里最重要的时光却都给了他一个人。
现在要我亲手放开他。
我又怎么会不难过。
为什么老天爷要让我得这种病。
明明我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我反抗过，挣扎过的。
最后一切归于平静，像水落入深海一样。
8
过了许多天。
教室里最后排的那个位置一直都是空的。
我知道，我真的伤到了他。
可我没有办法。
过了许久，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看来医生在骗我，我已经等不到高考那天了。
日渐衰落的身体，每天无数次的鼻血。
已经掏空了我身体里仅剩的意志。
一个月后，他回来了。
很高调。
揽着乔文俪的肩膀站在讲台上，给大家发喜糖。
在我们这里，高考后就订婚不是什么新鲜事。
我以为这么久的时间，我的心已经不会疼了。
却没想到还是这么钻心刺骨的疼。
我想出去透口气。
想逃避那刺目的十指相扣。
可他怎么会允许呢。
「学姐，凌钰已经退学了，他爸让他回集团继承产业的，是我说想让他回来跟同学们道个别他才来的。谢谢学姐之前对凌钰的好，学姐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乔文俪娇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接着是张凌钰：「忘了跟你说了，我爸是尚方集团的总裁，老头子说了，我若是结婚，就让我继承家业，快高考了，张晚晚，来吃块我和小俪的喜糖，给高考添点喜气。」
张凌钰讽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攥紧了拳，想直接走，可最终还是转过了身。
我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不一般。
有一次找老师请教问题，无意中听到的。
不过他有没有钱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乔文俪挺喜欢他的。
当年知道张凌钰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哭得很伤心。
我知道，她是真心喜欢他。
这样也好，等我死了，就有人照顾他了。
我扬起笑容，是真的祝福他们。
「恭喜你们，希望你们日后，百年好合，喜酒我就不去喝了。」
张凌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我顾不上这么多了。
这些天排异的反应越来越严重了。
流血的次数也一次比一次多。
突然，「学姐，我们走吧。」门外传来一声清冷的男声。
是学弟。
我答应他给他补习的，来报答他上次救我。
我转身离开，却在转身离开时，看到了张凌钰攥紧的拳头和铁青的脸。
没事，很快就习惯了。
不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还是对我自己。
学弟很聪明，有我当年的风范，刁钻的数学题一点就通。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清华北大可都任你挑了！」
他红着脸笑了笑，下一瞬却蹙起了眉头，「学姐，你流鼻血了。」
言落，我一慌，忙拿纸巾擦着。
笑着朝他摇头，「我没事，你先做题，我去洗手间。」
不等他回答我就连忙跑去了厕所。
池子都被我染上了猩红色。
过了好一会血才算堪堪止住。
我刚欲转身，就被一个黑影按在了洗手台上。
后背突如其来的痛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抬头却看到张凌钰白皙清隽的脸染上一层霜。
下一瞬，好几张百元大钞就扔在了我的脸上。
「够不够，这些比你卖的多了十倍不止吧？这些钱让你跟我睡一晚够么？」
我看着洒落在地的钱，我麻木地点了点头。
行啊，反正这身体当初我也是打算给他的。
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张凌钰的眼眸瞬间暗了暗，发疯地咬在我的唇上。
而我的鼻血就那样染污了他的白衬。
意识也在慢慢抽离。
我越来越看不清他的脸了。
下一秒，我就向前栽了过去。
隐约落入一个仓促的怀抱。
张凌钰第一时间想给我擦掉鼻血。
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流满双手，止都止不住。
他面色如纸，抱起我踉跄冲向医务室，然后是省医院。
果然，还是瞒不住了。
他马上就要知道了。
9
我是在心电图机一声声「嗒」「嗒」声中清醒的。
眼皮有些沉，我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可是怎么都是徒劳。
隐约听到医生的声音「跟病人再说说话吧……」，这是在判我的死刑吗？
医生的声音里好像还夹杂着爷爷的哽咽声。
我心口一窒，我想起来擦掉爷爷脸颊上的眼泪。
我想告诉他，不要难过，我要去找奶奶了。
钱就在我床下的箱子里。
还有存折，意外险。
……
好累，好困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隐听到耳边一声声的「张晚晚」里，夹杂着男人低沉的抽泣哽咽，痛苦又悲凉。
好像是张凌钰那个傻子。
我拼命抬起眼皮，眼神掠到病床下。
张凌钰跪在病床前，布满血丝的双眸如鬼魅般猩红。
看到我醒来，他空洞的眼神才恢复一点光彩，他红着眼圈看我，眼泪就那样一滴一滴砸在我的手背上。
「张晚晚，你说话不算数，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我根本就不喜欢乔文俪，我也没打算和她订婚，都是为了让你生气，为了气你的……」
从他的眼睛中，我都能看到自己苍白的脸，额间还冒着冷汗，胃里绞痛的感觉，让我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来，意识就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在梦中，我做了许多个梦。
梦到第一次见到张凌钰。
小小的，缩在角落里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欺负。
我帮他赶走了他们，结果发现他站起来后比我高一个头还多。
我揽着他的肩膀让他当我小弟，说以后我罩着他。
他却哀怨地瞪着我，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后来到了医务室才知道，他只是胃病犯了。
本来没多大事，缓一缓就好了。
结果却因为我个子矮，还非要硬生生够他这个一米八八大个的肩膀。
把他的腰给扭了一下，差点胃出血。
再后来，他进了我们班，老师说我成绩好，让我教教他，让他和我成了同桌。
我那时候还疑惑，怎么老师对他特殊待遇呢。
不过也无所谓，因为我成绩的确好，门门第一，奖状都拿手软了。
最重要的是……我对帅哥没有抵抗力。
我秉承着友好互助的原则。
他上课睡觉，我打他。
他写作业偷懒，我打他。
他上课开小差，我打他。
……
打着打着，好像习惯了。
有时候我懒得动手，他还贱兮兮问我怎么不打他。
虽说那时候老师们不赞同早恋。
可他们也会区别对待。
即便我和他处了对象，可我的成绩从没有下滑过。
久而久之，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直到了高三，我开始厌食。
脾气愈发暴躁。
无论张凌钰说什么我都会烦。
再后来，就是我疯狂掉肉。
到了医院，医生给我判了死刑。
可我的人生明明才刚刚开始。
我明明答应了张凌钰，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的呀。
哦，我忘了。
他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亲手推开他的。
我亲手做的……
再次睁眼，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
只是身体轻飘飘的。
好像一阵风就能把我吹走。
张凌钰看到我醒来，高兴得像个孩子，起身叫医生。
医生匆匆赶来，却只是朝他摇了摇头。
他一下子就僵住了，像个木偶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有眼眶红得吓人。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跟病人最后道别吧。」
他不可置信地跪在地上，抓着我的手放在他脸上。
「打我，你不是最喜欢打我吗，我给你打，让你打一辈子，张晚晚，你不能丢下我啊……」
我想笑，不想让他害怕。
可我没有力气。
我颤抖着手靠着他的力气，擦掉他脸颊上的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
「张凌钰，忘了我吧。」
番外——张凌钰视角：
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明媚似骄阳的女子。
初二的时候跟我爸吵架，非要来这个普通学校上学。
结果刚来两天就犯胃病了。
那天没吃早饭，到了中午胃疼得厉害，在墙角处受不住才蹲在那。
几个小流氓学生想朝我要钱。
我本来想缓缓，然后送他们去见我小叔，这学校的校长。
结果她却以为我是被校园霸凌了。
她还说，校长是她爹。
那一瞬我甚至都构想出我小叔在外边出轨，还生了个这么大的姑娘的场景。
赶走了那帮流氓后，她蹲下来看我，那双鹿眸都在放光。
我却只想笑。
谁家女孩子这么不害臊。
看着帅哥就眼里放光啊。
再后来，我被老师安排到了她身边，做了她同桌。
我看到她的瞬间都觉得吃惊。
这么个花痴，居然是年级第一？
我觉得新奇。
我做了她同桌，结果她却再也没有半点花痴样了。
别说，还真有点学霸那味。
我当时还想。
这女人这么善变吗？
明明刚才还看着我流鼻血呢。
只是我太想摆脱我爸的掌控了，也就接受了老师的安排。
后来她每次都会教我题。
难的简单的，只要她认为我不会的，就算是半夜十二点她也要给我讲会。
我当时很不乐意。
对她爱答不理。
再后来，她渐渐不怎么搭理我了。
因为班里又来了个比我还差的。
她跑去教他了！
这怎么行！
那一瞬间。
我突然明白了。
这就是喜欢。
那种心里涩涩的感觉，叫吃醋。
我开始追她，买吃的，买喝的，买一切讨小姑娘喜欢的。
她答应我的那天，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
再后来，到了高三。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毕业了就订婚。
到了法定年纪就结婚。
可她却突然跟我提了分手。
毫无征兆。
我一遍又一遍过筛自己做的所有事。
哪一件让她不高兴了。
她却跟我说，是嫌弃我穷，她玩腻了，不喜欢我了。
我不相信，我跟着她，想问个明白。
结果却看到她进了酒吧。
我心口有些发堵，很不舒服。
我悄悄在她身后跟着。
却看到一只该死的手放在她的腿上，还不怕死地往上移。
一股火从心口往上涌，我恨不得剁了那只手。
我把她拽出去，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可她却说她爸妈早死了。
那一瞬，我心口一酸。
我以为是她有什么苦衷。
我跟她说，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可她说没有。
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了。
那一次，是我这十九年来第一次尝到心疼的滋味。
真疼。
钻心刺骨的疼。
我没有再回学校，而是回了家。
我爸很高兴，甚至怕我反悔，第二天就去给我办了护照。
在我签证下来后直接出国。
我成日地喝酒，麻痹自己的神经，想让自己忘了她。
可这酒就像假酒一样。
一箱下肚，思念不减反增。
我忍不住了。
带着乔文俪去了班上。
不知道为什么。
我就是想见她。
我甚至想跟她说。
我想她了。
我现在有钱了。
可以给她想要的了。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可在看到她的瞬间。
听到她祝福我和乔文俪的瞬间。
一切脱口而出的话都像带刺了一样。
我本来想跟她解释的。
刚才都是我一时冲动。
我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
结果到了图书馆看到她挨着那个男的那么近，还笑得那么开心。
我的胸口就窒息一样疼，一股火腾地燃起，怎么都控制不住。
干什么，她凭什么。
我生气，跟着她去了洗手间，我把钱摔在她身上。
说出来的话比畜生都不如。
我是气急了，急到口不择言。
我强吻她。
可她的血就那样流了出来。
像开了闸门一样，止都止不住。
我慌了。
有一种想法瞬间冲上天灵盖。
有一个谜团好像在渐渐打开。
我有种预感。
一旦这个谜团打开。
我会比她提分手那天痛苦百倍。
果然，真的很痛苦。
从始至终，我想了那么多可能性，却从未想到她病了。
她才那么年轻，她比我还小一岁。
胃癌。
晚期。
绝症。
快死了。
那一瞬间，我靠在墙上喘不上气来。
病房里，她像个破碎的陶瓷娃娃，没有半分生气躺在病床上。
医生给她判了死刑。
心电图机发出一声声「嗒」「嗒」……
我站在病房门口，脚上像灌了铅一样走不动道。
那个在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梨涡透着浓浓笑意，眉眼弯弯的姑娘，现在却静静地躺在那。
我跌跌撞撞走到病床前，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喊着她的名字。
良久，她疲惫地睁开双眼。
颤抖着手擦掉我脸颊上的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声道：
「张凌钰，下辈子早点遇到我。」那只瘦得能清晰地看到青筋的手，就那样从我脸颊上滑落。
那是我最爱的姑娘啊。
我抬手拔掉她的氧气罩，起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张晚晚，走慢点，等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