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羽绒服小伙子嘴上说不让别人觉得他特殊,而此刻,他已经让念竹一行人觉得他特殊了。但他的特殊并不让人感觉反感,念竹就不反感他,因为她感觉他虽然是坐轿车来的,还有司机要给他拎箱子,但他自己却并不装,很随和的样子,还有,他很帅。
灰羽绒服果真很随和,等轿车走了,他就推着他的旅行箱,向面包车这面走过来,他招呼大伙儿:“哎,你们是哪个县的啊?”
大伙纷纷说是兴隆县的。
他就笑着说:“兴隆的啊,那可挺远的。哎呀,我是咱们银州当地的。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你们道远,要是什么东西带得不全,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我家近,能帮上忙的肯定帮忙。”
小伙儿主动热情,大伙也不拂他的好意思,纷纷表示感谢。
因为要培训一个月,又是冬天,所以大伙带的衣物都有点儿多,念竹就带了一个大旅行箱,外加一个大背包。
念竹跟着大伙儿拿着东西往教学楼里走,灰羽绒服小伙子就快步推着他的旅行箱到念竹身旁,笑着说:“袅袅楚宫腰,背个大背包,小心折了腰。来吧,我帮你背吧。”
念竹没想到他能关注自己,更没想到他还挺风趣幽默,心里欢喜却更忐忑,只是祈祷着不要有风刮过。
念竹嘴里说着不用,手里的大背包却已经被灰羽绒服小伙接了过去。
灰羽绒服:“我叫关明,你叫什么?”
念竹小声儿道:“林念竹。”
关明侧过头来看着念竹:“修竹何袅袅,人如其名,还蛮诗意的,不像我,关明,这名字都烂大街了。“
念竹就笑道:“不会啊,你的名字也有诗意啊,明月出关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不光有诗意,还雄浑大气呢!”
关明的眼里放了光,明显是惊艳的表情,他侧头看着念竹:“哦,才女啊,信口拈来啊。我说我昨天晚上怎么做梦笑醒了呢,哈哈,原来是预示着遇到你啊。“
关明的语气虽然是调侃的,但却绝对不乏真诚。念竹的心里春风荡漾,但随之的却是加倍的不安。
培训班的报到处在一楼的大厅里,念竹看到关明的所属单位是市营业部。
报到之后,是分宿舍领钥匙,念竹四个来自兴隆县的女生一个宿舍,住在四楼。关明帮念竹把大背包一直背到宿舍,才继续上五楼,去找他自己的宿舍。
收拾妥当,四个女生躺在各自的床上歇口气儿。来自营业部的王萍说:“小林,刚才那个小伙儿看来挺有来头啊,还有人开着轿车送他。我看他是看上你了,你看他一直围着你唠嗑儿,还帮你背包。”
念竹说:“哪有啊,他可能就看我是女生,看我背的东西多,想帮我一把。”
“得了,你可别扯了,俺们仨,谁比你拿的东西少啊,我看他就是看上你了。”王萍说,并且她的说法,得到了另二个女生的赞同,她俩也纷纷附和。
念竹心里其实是认同她们的说法的,但她的情况,让她不敢承认他看上了她,现在看上了有什么用?自己也曾有过心仪的男生,也曾经有过男生 ,像关明这样看上过自己,自己甚至曾经相过很多次亲,但结果又怎么样,不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也许自己就不配恋爱吧。
那些恋爱对象之于念竹,就好像去采摘园摘苹果,满园的果子里,就瞧着这个苹果的果形是最优雅的,颜色是最好看的,怎么看怎么招人爱,感觉这个苹果应该是最好吃的,于是满心欢喜去摘,结果到近前一看,这果子的背面竟然有一个可怖的虫子眼儿,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看着这个虫子眼,惊恐加失望,那想摘想吃的欲望一扫而光,甚至又心生了厌恶。于是摘了旁边半红不青的,却再也不愿意碰这个苹果了。
念竹额头上的这块疤,那三个女生其实也是知道的,一个小县城,一个系统的职工,有念竹这样一位看似貌若天仙,而又丑陋不堪的同事,很快就会被大伙所熟知。即使是没有机会见过念竹的,听人家说起,也会找机会装作无意地瞄上念竹几眼,甚至有特别好信儿的,还会特意到念竹身边走动,希望看看念竹这个疤到底有多恐怖。可以说,在兴隆县的整个信用社系统,念竹有很多人不认识,但所有人差不多都知道念竹。
但除了王萍,另两个女生只装不知,王萍:“小林,现在有做整形的,你额头没去整整吗?”
这不是念竹喜欢的话题,但她也不会拂了别人的好意关心,于是她说:“前几年我爸领我去看过,因为是在额头,而且疤痕太深,再加上我体质的原因,如果手术整形,危险性太大,所以就没手术,只拿了一些涂抹的药膏。”
王萍:“药膏见效吗?看来是不见效。唉,白瞎你这个人儿了。小林,你要是没有额头这个疤,说你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也不为过。你这疤是咋整的?”
念竹真的不想再把这个话题再唠下去了,她害怕提起父亲,害怕她流露出对父亲的怨恨,但她又知道,她不应该怨恨父亲。
念竹略一沉吟,还是回答了王萍:“啊,我小的时候,我爸搁打火机烧的。具体咋烧的,我也不知道。”
念竹尽量简单地把事情的所有信息都说出来,以免王萍再问。而且说完之后,她拿起脸盆假装要出去打水。
站在水房的水池前,打开水龙头,念竹用手指堵在水管儿下面,感受着水从手指的缝隙下艰涩地流出来的那种感觉,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她觉得她从这种感觉中,能找到她自己。但她又想不清她的感觉,是水的感觉,还是手指的感觉。
念竹在水房呆了一阵子,然后端着脸盆回宿舍。在宿舍门口,她听到里面一个女生的声音:“哎呀,我也和你一样,我瞅着她的那个疤,不是害怕不害怕的,我是觉得恶心。”
这不是王萍的声音,而是另两个女生中的一位,但这之前,肯定有另一个人,是王萍还是那另外一个女生,肯定是说了看到自己恶心了。
说自己恶心的人,不只她们俩,从小到大,也不知有多少人说过这话了。
念竹没有停住脚步,而是直接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