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欢这般说着,老夫人却不信,她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溘然叹道,“我的身子我知道,你不必宽慰我,我心里都有数的。”
“外祖母想换个环境吗?”慕长欢没再辩解,她沉默了片刻,看着老夫人的眼睛问道。
老夫人浑浊的眸子动了动,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却没有答应,而是摇头道,“我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就不去叨扰你了。经过这两次的事,我也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操再多的心都是没用的,与其将自己气的半死,倒不如不去理会。至少这样,不会让关心我的人失望和难过。”
“外祖母明白就好,”慕长欢点了点头,回握她的手道,“以后,您一定要保重自己。”
“我都省得的,”说着,她抬起手摸了摸慕长欢的脸,道,“这么憔悴,是一整晚都没有睡吗?”
慕长欢点了点头,“睡不着。”
老夫人叹了口气,“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就先回去吧。”
“嗯。”慕长欢答应,顿了顿,又道,“若是再有什么不妥,您便让徐嬷嬷去南山巷子找我,我这几天都在的。”
老夫人听她说这几天都在,微微皱了皱眉头,“那过几天呢,你打算离开上京?”
回容州的事,慕长欢也没想瞒着老夫人,当下微微颔首道,“嗯,等您情况稳定下来,我打算回容州一趟。”
“以后还来上京?”
“自然,”慕长欢点头。
老夫人放下心来,她大病初愈,也容易倦,此时眼睛已经有些发直,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容州前,记得再来看我一次。”
“我会的,”慕长欢答应,跟着,又看着老夫人睡着,才起身轻手轻脚地朝外走去。
“我们走吧!”她在萧赫面前停下,淡声说道。
萧赫知道慕长欢一晚没睡,也有些心疼她,眼下听她说走,立刻站起身道,“好,我们走吧。”
说着,两人挽手一起朝外走去。
等回到南山巷子,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马车停下,靠在萧赫身上的慕长欢却没有醒来。
外面,赶车的侍卫轻声提醒,却被萧赫轻声喝止,“你先回去。”
侍卫不敢再多言,匆忙退了下去。
车厢里,萧赫静静地揽着慕长欢,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眼里是入骨的深情,几乎能溺死人。
慕长欢这一睡就是两个时辰,等她醒来时,外面太阳已经当空,是连日大雪放晴后最暖的一天。
她打了个呵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皱起眉朝萧赫看去,“怎么不叫醒我?”
“舍不得,”萧赫笑着又将她揽进怀中,松松地抱着她,枕着她的颈窝轻叹,“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慕长欢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依恋、盼望和难过,她紧紧地皱起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知道!”萧赫嗓音低哑道,“你一诺千金,不会让心疼你的人失望的,哪怕再难,你也会披荆斩棘的走过来。”
“……”慕长欢不语。
过了片刻,萧赫埋在她的颈窝又道,“可是长欢你知道吗?我会心疼的,我不愿意你一个人走过那许多的荆棘,我恨自己与你相逢太迟,没有陪你走过那许多艰难的日子。”
“你别这样,”慕长欢冷清惯了,着实不习惯有人这样对她剖白自己,她轻轻地推了推萧赫,“我们该下车了。”
“……那你亲我一下?”萧赫抬起头,看着慕长欢红润饱满的唇说道。
慕长欢对上他捉弄的目光,偏头笑了笑,然后在萧赫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用力揽住他的脖子,贴上了他的唇。
“满意吗?”一吻过后,她眼里盛着星光,坦坦荡荡地看着他问道。
反倒是萧赫有几分不好意思,微红了耳尖,道,“不满意你会亲第二下吗?”
慕长欢挑眉,“你说呢?”
萧赫低头闷笑。怎么觉得,在她面前,他才像个被调戏的小娘子。
慕长欢不知他的心思,她微微挑了挑下巴,伸手捏住他的下颔,道,“就王爷这美色,再多次我都愿意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
萧赫无话可说,他一把抓住她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咳了一声,道,“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慕长欢挑了挑眉,“算是,无师自通?”
萧赫:“……”无师自通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下了马车。
刚回到玉馆堂,夜一从外面走了进来,将一封信呈上前,道,“主子,这是陆吾让人送回来的信,请您过目。”
“哦?”慕长欢疑了一声,然后将信接过,粗略的扫了一眼后,她脸上浮起一抹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夜一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主子!”夜一领命退下。
萧赫朝慕长欢看去,“怎么了?”
慕长欢没说话,只是铁青着脸将信交给萧赫。
萧赫接过信,看完后也变了脸色。
陈蓉蓉,他真恨当时没有将她杀了!
她怎么敢,怎么敢将欢欢血液特殊的事情公布出去。
“她是如何知道我的血特殊的?”慕长欢沉默很久后才,才朝萧赫看去,她的眼里带了一抹嘲讽。
萧赫想要解释,但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慕长欢见他这般模样,一颗心更凉,她幽冷的看了他一眼,“你先出去吧,我想静静。”
“长欢!”萧赫不放心,慕长欢一个人,更害怕她胡思乱想,他一手握住她的胳膊,急声叫了一句。
慕长欢冷幽幽的目光落在萧赫的手上,不耐烦道,“放开!”
萧赫不放,“我可以解释。”
“好,那你说啊!”慕长欢一把抽回了自己的胳膊,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说道。
萧赫看着她的脸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祖父与陈蓉蓉的祖父曾是好友。那时候,圣祖皇帝宠爱的是贵妃所生的幼子,我的祖父虽然是正宫嫡出的太子,但是却并不受宠,最后更是被诬陷,废黜,原本,被废的那一晚,祖父和我是会死在寒王手中的,是陈蓉蓉的祖父,他拼了全家三百多口的性命不要,将祖父和我送出了上京……”
“那晚,寒王没有将我和祖父斩草除根,他便记恨上了陈家,只一夜间,就灭了陈家满门。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个陈蓉蓉,那是我祖父不放心,派死士回去打听消息时救下的。”
“打从那时候起,祖父便将陈蓉蓉视作萧家最重要的人,在他夺回皇位,濒死之际,更是反复哀求我,要将陈蓉蓉保护好。哪怕拼了我自己的性命不要,都要为陈家留下这一根独苗。”
“所以呢?”慕长欢追问。
萧赫紧紧地抿了抿唇,接着道,“因为祖父的遗言,我对陈蓉蓉一直很好,就像对亲妹妹一样,她身上有毒伤,身子一直不好,我便为她寻尽天下名医。”
“后来,她的性命虽然保住了,但是却无痊愈的可能,根本不能为陈家诞育子嗣……直到,我‘遇到了你,知道你的血很特殊,既能强身健体,又能解百毒。”
“所以,你是为了她才娶得我?”慕长欢这般问着,眼神更冷。
萧赫摇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喜欢你,在你救了我性命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
“那又如何?”慕长欢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她掀起衣袖,摩挲着胳膊上的四道伤口冷笑,“你还不是为了她取我的血,更将这个秘密说给了她听。”
“我没有!”萧赫无力的解释。
慕长欢唇角的讽笑更冷,“你想说她是自己猜到的?萧赫,都一样的!都一样的!你走吧!”
“长欢!”萧赫被慕长欢眼中的疏离和冰冷吓怕了,他急急地叫了一声。
慕长欢却已经不想再跟他多说,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后,朝外面叫道,“夜一、夜二!”
夜一、夜二闻言,立刻从外面走了进来。
慕长欢冷冷的一扫萧赫,吩咐两人,“将北静王请出去!”
“是,主子!”夜一和夜二答应,两人朝萧赫摆了个请的手势,萧赫不看两人,只是目光悲痛的看着慕长欢,“长欢,你真的要与我决裂吗?”
慕长欢没有再理会他,她直接朝寝房走去。
夜一和夜二看主子这般,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对萧赫客气,直接道,“还请王爷立刻离开叶宅,否则休怪属下不客气。”
萧赫看着两人,想要发怒,但是想到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也发不出火,只能转身朝外走去。
夜一和夜二看着这一幕,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也不想和堂堂北静王动手。
“我们走吧!”夜二看着夜一说道。
夜一点了点头,两人一起朝外走去,原本两人都以为萧赫肯定已经离开,但是出了暖阁,却看见萧赫竟然跪在玉馆堂的院子里。
“这……”夜二为难地看了夜一一眼,“这算不算违背主子的吩咐?”
夜一想了想,扫向夜二,“要不你进去问问主子?”
说起来,夜二也是个憨货,听自家大哥这么一说,他竟然真的又回到了暖阁,进了寝房,她朝着慕长欢的背影拱了下手,正要开口,结果嘴还没张,一个茶杯就狠狠地朝他飞了过来!
夜二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躲避,可慕长欢的手头太准,他的眉毛尖还是被擦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滚!”慕长欢厉声喝道。
夜二不敢再多说,连答应一声都不敢,他直接朝外退去。
外面,夜一看到夜二出来,连忙问道,“如何,主子怎么说的?”
夜二闻言,狠狠地瞪了夜一一眼,“滚!”
夜一:“……”
他尴尬地看了夜二一眼,没有说话,直接去墙外隐身了。
寝房中,慕长欢就站在窗边,她一打开窗户就看到跪在玉馆堂院子里的萧赫。
赔罪吗?她冷冷地笑了一声,啪的一下将窗户合上。
外面,跪在地上的萧赫听到动静,微微地抬了抬头,刚好错过慕长欢的眼神。
前半日,外面还是晴天,到了后半日,谁成想竟然下起雪。
自然,慕长欢是不知道的。
还是允眉进来的时候跟她提了一声。
慕长欢听完后,冷冷地朝允眉看去,“你也想替他求情?”
允眉倒是没有这个意思,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声为自己辩解道,“奴婢才没有这个意思!奴婢是姑娘的人,自然永远站在姑娘这边的。”
“哼,”慕长欢轻轻地哼了一声,过了片刻,又问,“就算我做错了,你也觉得我是对的?”
允眉闻言,稍微楞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在奴婢心中,姑娘是不会错的!”
“你倒是会说话,”慕长欢轻轻地哼了一声。
允眉接着道,“奴婢就是这样没有条件没有理由的信赖姑娘。”
“行了,”好话听多了,慕长欢也有不耐烦的时候,她摆了摆手,瞧着允眉道,“你今天不做女红?”
“做的!”允眉道,“奴婢进来陪您说说话,然后就回房做。”
“不用了,”慕长欢摆手,“你直接将东西拿进来吧,我陪你一起。”
允眉没想到自家主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她一脸震惊道,“姑娘,你、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慕长欢一脸的严肃。
允眉干笑了一下,“您以前不是最不喜欢这种事了吗?”
“人是会变得!”慕长欢一本正经的说。
允眉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没有再逼问,她径直转身离开时,没多久就带了做女工的笸箩回来。
“奴婢教您!”允眉就一块绸缎和穿了丝线的针递给慕长欢说道。
慕长欢没有言语,她对着已经描了花样的绸缎,直接将针扎了进去,她的神情紧绷,动作却异常熟练。
允眉惊呆了,“姑娘,你会绣花的?”
慕长欢这般说着,老夫人却不信,她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溘然叹道,“我的身子我知道,你不必宽慰我,我心里都有数的。”
慕长欢笑了笑,“可能以前学过吧。”
“哦,”允眉答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绣着花,直到一片绸缎绣完,慕长欢放下针线,轻轻地动了动脖子,吩咐允眉,“你去看看外面雪停了没有?”
“是!”允眉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答应了一声,便朝外走去。
慕长欢低下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绣好的花,那是一朵小小的凌霄。
她想,或许她还可以试试绣麒麟。
穆儿!
对那个孩子来说,她不是个称职的娘亲,但深思熟虑后,午夜梦回时,她还是想给他留一些东西的。
允眉很快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冲着慕长欢禀报道,“姑娘,外面雪还没有停,奴婢看了看,似乎比中午那会更大了一些。”
“我知道了,”慕长欢答应着,轻轻地伸了个懒腰道,“下着雪,天色暗的很,我想早早睡了,你服侍我更衣吧。”
“是,姑娘!”允眉轻声答应,“那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
一个时辰后,慕长欢沐浴完,头发都快晾干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奴婢出去看看?”察觉到自家主子皱起的眉头,允眉聪明的说道。
慕长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允眉便也没有动。
很久后,慕长欢才轻轻的应了一声,与此同时,允眉福了下身朝外走去。
没多久,她回来了,忧心忡忡的看着慕长欢,福了下身,道,“回姑娘的话,是北静王府的管家和奶娘过来了,说是小世子午后受了风,眼下正高烧不退……”
她说到这里,明显察觉慕长欢的脸色变了一下。
允眉想劝慕长欢去北静王府看看小世子,但是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又沉默下去,安安静静地站着。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过了片刻,慕长欢看向允眉问道。
允眉摇了摇头,连忙道,“主子的事,奴婢不敢置喙,奴婢相信主子自有决断。”
“嗯,你说的是!”慕长欢轻轻地点了点头,“服侍我歇下罢。”
允眉早就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不假辞色的人,闻言,也没有意外,她缓缓上前,伺候慕长欢换了寝衣,看着她躺下后,又将厚厚的帷帐放了下来。
“奴婢先退下了,”将烛火全部熄灭后,她小声说道。
慕长欢嗯了一声。
之后允眉便轻手轻脚的朝外退去。
外面,原本跪在院子里的萧赫已经不见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北静王府。
王府中,和娘子已经焦急如焚,她轻轻的抱着穆儿,一下一下地摇着,但穆儿却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萧赫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
他顿时变了脸色,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将穆儿接了过来,质问和娘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和娘子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回王爷的话,是这样的,午后,奴婢将小世子哄的睡着后,就出去方便了,谁知,就是这短短的一时间,房里伺候的丫鬟春红竟然没注意,让风把窗户吹开了半扇,小世子吹了风,很快就不舒服了……”
“管家让人请了了周太医过来,周太医看过后,很快让人煎了药,但小世子吃下去后,却怎么也睡不着,身上的温度更是越发灼人,奴婢没有办法,才让管家请了您回来!”
“请本王有用吗?”萧赫一面哄着怀中的穆儿,一面冲着和娘子厉声道。
和娘子如鹌鹑一般,怕的根本不敢开口。
反倒是萧赫怀中的穆儿,见他这般凶,哭的更加厉害了,萧赫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懒得再分神理会和娘子,只用心地哄着穆儿。
好一会儿,穆儿才平静下来。
萧赫抽空,向跟进来的褚章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南山巷子请慕长欢过来。
褚章会意,默不作声地朝外退去。
离开北静王府,他直奔南山巷子。
到了巷子口最后一户,他用力将门拍开后,将穆儿的情况和刘平说了一遍,请他代为通报,刘平知道王府小世子是自家表小姐的亲生孩子,哪里敢耽搁,忙又将消息禀给了允眉。
允眉披着衣裳,在廊下思量再三,还是进了寝房,走近帷帐,轻轻地问了句,“姑娘睡了吗?”
“睡了!”慕长欢冷冷道。
允眉脸色微变,大概明白,自家主子这是真的不想管北静王府的事。
可想到刘平描述的情况,她又实在于心不忍,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北静王府那边小世子的情况着实危急,王爷也是没办法了,才让褚章来请您的,您要不还是去一趟,看看吧……”
“人病了就应该找太医。”慕长欢闻言,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连身没有起。
允眉咬了咬唇,开口继续劝道,“姑娘,那毕竟是您的亲生孩子,他现在危险旦夕……”
“我说了,我不去!”慕长欢突然坐起身,烦躁地将帷帐拨开,冷冷地看着允眉道,“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告诉你,我就是这么一个冷心冷肺的人,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允眉知道自家主子向来不是个好相与的,可一直以来,她也没有被她这般疾言厉色的凶过,当下,整个人都蒙了,更恐惧的厉害,她低下头去,带着哭腔小声道,“奴婢明白了,若是姑娘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慕长欢没有言语,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没有生命的摆件一般。
允眉心里更难过,一转身,踉跄着朝外走去。
外面,刘平还在等消息,看她出来,立刻上前问道,“怎么样,表小姐同意去北静王府了吗?外面,储侍卫还等着呢。”
允眉摇了摇头,“没有”,说着,她稍微停顿了下,才将慕长欢的那番话转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