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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将军她英姿飒爽完结文

绮林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前院的宴席已经撤了下去,众人正聚在一起投壶斗诗。大抵都是些文人雅士们喜欢的玩意儿,江熙自知不比贵女们风雅,何况她也感受到了她们若有若无的疏离排挤,自然也不会硬生生的上去凑热闹。想来也是,盛京贵族圈子里都讲究雅致,江熙一个武将,便是得了郡主的恩赐,那也依旧是粗人一个,就如刚刚,她什么也没做,就莫名的被讽刺取笑。虽说她在军营里习武之余,也没少学那些女孩子爱的吟风弄月之类,可惜溪州城离京甚远,也跟不上潮流。况且她本身也不喜欢那些酸不拉几的做派,后来就渐渐丢开了。眼下实在是无聊的很,江谐婉和江陈氏也不知去了何处,不见人影。她朝四周一望,就看见不远处的小少爷赵安正由侍从照看着,独自把玩着一尊青铜皿,也是孤零零的。这小家伙穿着驼色的直裰,白白嫩...

主角:江熙凌宝阁   更新:2024-11-27 17: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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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江熙凌宝阁的其他类型小说《女将军她英姿飒爽完结文》,由网络作家“绮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前院的宴席已经撤了下去,众人正聚在一起投壶斗诗。大抵都是些文人雅士们喜欢的玩意儿,江熙自知不比贵女们风雅,何况她也感受到了她们若有若无的疏离排挤,自然也不会硬生生的上去凑热闹。想来也是,盛京贵族圈子里都讲究雅致,江熙一个武将,便是得了郡主的恩赐,那也依旧是粗人一个,就如刚刚,她什么也没做,就莫名的被讽刺取笑。虽说她在军营里习武之余,也没少学那些女孩子爱的吟风弄月之类,可惜溪州城离京甚远,也跟不上潮流。况且她本身也不喜欢那些酸不拉几的做派,后来就渐渐丢开了。眼下实在是无聊的很,江谐婉和江陈氏也不知去了何处,不见人影。她朝四周一望,就看见不远处的小少爷赵安正由侍从照看着,独自把玩着一尊青铜皿,也是孤零零的。这小家伙穿着驼色的直裰,白白嫩...

《女将军她英姿飒爽完结文》精彩片段


前院的宴席已经撤了下去,众人正聚在一起投壶斗诗。

大抵都是些文人雅士们喜欢的玩意儿,江熙自知不比贵女们风雅,何况她也感受到了她们若有若无的疏离排挤,自然也不会硬生生的上去凑热闹。

想来也是,盛京贵族圈子里都讲究雅致,江熙一个武将,便是得了郡主的恩赐,那也依旧是粗人一个,就如刚刚,她什么也没做,就莫名的被讽刺取笑。

虽说她在军营里习武之余,也没少学那些女孩子爱的吟风弄月之类,可惜溪州城离京甚远,也跟不上潮流。况且她本身也不喜欢那些酸不拉几的做派,后来就渐渐丢开了。

眼下实在是无聊的很,江谐婉和江陈氏也不知去了何处,不见人影。

她朝四周一望,就看见不远处的小少爷赵安正由侍从照看着,独自把玩着一尊青铜皿,也是孤零零的。

这小家伙穿着驼色的直裰,白白嫩嫩的一团,黑眼珠滴溜溜的左右转动,可爱的紧。

江熙便挪过去,捡些话儿来逗弄他,把小家伙乐的咯咯直笑。

一大一小正玩的欢快,忽听得身后传来含笑的声音:“小孩子家闹腾,别累着郡主了。”

很是温婉柔和的女声,叫人听了心中也不由地柔软下来。

江熙回头,一身水蓝长裙的世子妃沈晴正向这里走来。

沈晴生的婉约大方,叫人一看见就生出不少好感。江熙自然也是的。

两人相差三四岁,瞧着倒像是一对姐妹般。江熙家中也没有年长的阿姊,此刻见了沈晴,还多了些许亲切感。

她答道:“小少爷不曾顽皮,反而乖巧的很。”

沈晴想来也是个聪慧之人,可能也有替江熙解闷的意思。

她命人将小赵安抱到一旁位子上,又微微笑着,边轻轻拉住江熙手腕处的衣袖,示意江熙跟自己过去,边闲谈道,“这孩子平日里,没少惹我心烦,想来今日是见了郡主,觉得亲近,才装出副伶俐模样来,好讨郡主欢心呢。”

这话说的是十分的熨帖,江熙便顺从的跟过去坐下,也笑着接话道:“我哪有那般本事,小孩子家的,还是活泼些好,也是世子妃的福气。”

话出口,江熙却有些后悔了,沈晴年纪轻轻的便没了夫君,堂堂书香世家的嫡次女,却嫁作继室,还要抚养嫡姐的孩子,说福气倒像是在讽刺了。

然而沈晴只是和气的笑了笑,以三指端起茶盏,右手轻轻掀开茶盖一侧,慢慢吹散漂浮的茶叶,才以袖掩口轻抿一口。整个动作优雅天成,浑身透露着出自文臣家的仪态,没有半分寡居妇人的颓然之感。

看的连江熙这种不拘小节的人都自惭形秽。

也不知沈晴有没有想到福气的意思,但江熙想,眼下沈晴的气度就已经证明,所谓福气,其实与经历无甚关系。

她三年前出阁嫁给世子时,也不过十五,与江熙现在同岁,若是旁人,出嫁即守寡,背着克夫的名头,抚养并非亲生的孩子,恐怕早已忍受不了,一根白绫吊死了事。便是豁达如江熙,心中也不好受。

而沈晴还能坦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且精神头极好。

看来这位世子妃,并非庸常之辈。江熙不由对沈晴肃然起敬。

又聊了几句,就听见那边传来阵阵喝彩声,有人竟站到了石凳上,一手叉腰一手举着张宣纸,正朗声说话。

“诸位听我公评,通篇看来,‘秋无迹’,‘梦有知’,‘谁怜’,‘慰语’,语句沉着,把忆菊之题的忆字烘染的极好,第一当之无愧。”

无人质疑,都拍手叫好:“这话不错,评的公道。”

这人洋洋得意,朝着喧闹的人群嘘声,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又故意卖关子道:“可猜到作诗者何人吗?

“这还用猜,必是余仲谦无疑啊,他惯爱以物喻人,大家都熟悉极了。”

“仲谦何在?快来领你的诗作了。”

本来还站在人群后面的余青霭面前马上空出条路,方才说话的人笑着拉他,只是余青霭面容有困惑之色,刚要开口,就被站在石凳上的人打断。

“错了错了,并非余仲谦,而是世子妃!”

这话如同惊雷般在人群中炸响,世子妃沈晴?她作出的诗怎么风格会像余青霭呢?

不过大家都是临场发挥,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写出来的,也没有抄袭搬运的可能。

今日来的都是京中有名的才子佳人,谁的诗文作的好,也都心里有数。

只是没想到,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子妃,似乎是一时兴起凑个热闹,却一下子脱颖而出。

有位先生模样的中年人高声笑道:“彩头来了,有请夺魁者!”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婢女过来请沈晴,说是方才的斗诗中沈晴夺魁,要领彩头了。

沈晴便起身,同江熙道了个见谅,往对面去了。

众人把沈晴请到中间,闹闹嚷嚷的要看准备的彩头是什么。

刚才的先生招招手叫大家安静下来,笑着从桌上抽出张纸,道:“依我拙见,夺魁者该有两位。”

众人唏嘘,但这位先生一向公正公允,也无人质疑。有人问:“那另一位是何人?”

早有站先生跟前的人眼尖的看见了纸上署名,抢着道:“是余大公子!”

是指余青霭。

余青霭年轻有为,一身才华也早有名声,以往没少在诗会上拔得头筹,于是又一阵掌声,把余青霭推到了沈晴旁边。

沈晴和余青霭互相见了礼,各自客套了几句。

余青霭的诗作已经被传阅了一遍,有人点评道:“世子妃的清新婉约,余公子的雅致端正,题目新立意也新,各有出彩,先生评的极对。”

沈晴谦道:“过誉,是余公子的好,我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余青霭忙称不敢。

石凳上的人已经跳下来了,正挤在前面,手捧着两人的诗作啧啧称赞,扬着手夸张道:“只是小生疑惑,世子妃的瞧起来,真是和余仲谦的相像呢。”

方才的话题又被拎出来,有人怕沈晴难堪,便出声解围道:“两位都是品行高洁之人,相似也无甚奇怪。”

提出疑惑的人也被身旁人捏了一把胳膊提醒,这才意识到出言不当,无论是何原因,世子妃总归已经嫁作人妇,不该和外男牵扯在一起。

那人自知失言,生怕得罪六王府,忙不迭地附和解围人的话。

“诸位有所不知,”沈晴没有避讳,微笑着出声道,“妾身尚在闺中时,就曾看过余公子的妙笔,很是喜欢,私下里也多次捧读,是以会相似,是妾身的不对,叫大家看笑话了。”

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又转身向余青霭下拜致歉。

本就是有几处用词相似罢了,两人的诗其实还是很不同的,沈晴又认真道了歉,余青霭也没计较,众人便都识时务的顺着台阶下了,转而笑着去看彩头。

方才误会是余青霭的诗时,他的神情就很奇怪,因为他也听出风格的确有些像,但那诗用的意象韵脚又不是他惯用的,眼下一切明了,他便不由得高看了沈晴一眼。

武人有惺惺相惜切磋功夫者,文人亦有。京中能与余青霭一较高下的甚少,更别提女子。

花宴一直到酉时末才结束,诸人辞行后,便都各自回府去了。

此时街上已经开始宵禁,但巡查的人也都知道今日的花宴,所以草草查了江府令牌便放行了。

回到江府,倒是见着了整日忙的不见人影的江佥,也就是江熙的叔父,她父亲江应的胞弟。

江佥年近四旬,虽出自将门,却走的是文臣路子,如今也小有作为。他身材高大,神情向来很严肃,为人也是公正廉明。

晚饭过后,仆从撤了羹汤,换上清茶。江佥和江陈氏不时的聊几句府中家务事,江谐婉拉着江熙在一旁琢磨京中近日盛行的九连环。

江佥往江熙这边看了一眼,忽然轻咳了一声。大概是以往江谐婉都被管教的很严,立马就撇下手头的东西,端正坐好。而江熙则疑惑的看向江佥。

江佥道:“昨日我没有入宫赴宴,但也知晓了玉佩失窃一事。今日特意去宗正寺打听了此事。”

江熙心中一跳,难道那位国丈查出了什么?

却听得江佥继续道:“国丈很是重视,着人在宫里细细搜寻了一番,没有找到玉佩。因为昨日赴宴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故而没有搜身。”

江熙本来还在庆幸没有搜身,要是从贺疏身上搜出玉佩,以后再要窃玉佩就难得多了。她正这样想着,却忽然想到,柳掌柜说过,贺疏是禁入宫的,那他是如何入的宫?

不过江熙很快就想通了,贺疏和余青霭关系似乎不错,偷偷扮成余家的侍从一类,总是能混进去的。

“但丢失的玉佩毕竟无关紧要,余仲谦已经彻查了京中近日所有的出入人口,和登记在册的档案,并无异常。国丈以圣上龙体为重,不愿再惊动天听,在宫里又多添了些守卫军,便作罢了。”

江佥说完玉佩失窃的事情,又交代了无关紧要的小事,便回书房处理公务去了。江陈氏叮嘱了江熙早些休息,也带着江谐婉回了寝屋。

江熙独自回了她的院子,把一干侍奉的人都打发下去,又草草梳洗过,就已经近子时了。

她把油灯又挑亮了些,随意捡了卷兵书翻着。

原本还以为玉佩失窃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没成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翻篇了。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余青霭和贺疏是一伙儿的,定然不可能查出什么。

不过玉佩总归是不在她这里,也和她没关系了。

江熙吹熄灯,便上塌休息了。

接连两场宴席过后,日子便清闲了不少。一连几天,都只是和江谐婉一起逛逛街市,偶尔也受邀去六王府上,同沈晴说说话。她们二人自打花宴结识后,倒是投缘得很。

不过江熙总觉得有些奇怪,沈晴似乎热情过了头。江熙一直认为,自己是一辈子都会待在溪州军营的人,同盛京人八竿子打不着,没必要花心思交朋友。

何况对方再怎么和气,自己再怎么对人家有好感,六王府也是皇室中人,她自知手握兵权,总得和六王府疏远些才对。

想到兵权,江熙就更加觉得不对劲。她毕竟是驻关武将,此次回京也只是论功行赏,待不了几日就应该启程南下,回溪州军营。然而江熙每每去兵部打听时,都只说暂未有令,不必心急。

这怎么能不心急?溪州地处北齐最南端,与南陈接壤,南陈又向来包藏祸心,从盛京到溪州,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三个月,她当初奉旨回京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月。且溪州没有主将,只有副将替守,江熙实在是放心不下。

盛京眼下已经入冬,虽尚未落雪,却已经有了萧瑟之景。江府中早早地备了炭火和暖炉,连同轻薄的纱帘也换成了厚重些的。

这日难得有暖暖的日头,江熙独自坐在院中翻看兵书。方才江谐婉刚来过,与她说了会儿闲话,就被江陈氏叫走看账本去了。她们姐妹二人倒是越来越亲近了,时常待在一处,关系好的很。

江熙正胡思乱想着,忽的被秦风打断。秦风刚从外面回来,神秘兮兮的把周围人打发的远了些,才过来掏出两封信递给江熙,“这是首饰铺的柳掌柜叫人送来的。”

之前的事情终于有线索了?

第一封说的是宫宴当夜的小贼。当时秦风从他身上并没有搜出什么,只是画下那人长相。但就连那位柳掌柜也没查出什么,家世生平都很普通,没什么特别之处。真的就是小毛贼?原来盛京的小毛贼轻功都这样厉害了吗?

第二封说的是手帕的图案。这封倒比上封厚实的多。信上说,此花源自南陈,北齐尚无种植。花朵名为朝阳,其色金黄,特性是向阳而生,发芽时随天日转动,开花后便会向东不变。

这花倒是有趣,等以后回了溪州,到南陈找来几株,种着玩玩也不错。但眼下是没什么用处了,已经知道了人是贺疏,况且她对玉佩也没什么企图了。

她挥手让秦风退下,随手把信往怀里一揣,便起身回屋。火炉烧的极旺,整间屋子都是暖融融的。她在内室坐下倒茶喝,却忽然觉得有丝凉风吹过,连桌上铺的绸布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江熙扭头,见是窗户没有关牢,漏了些缝隙。她过去关窗,冷不防的被一丝极幽微的蓝光晃了眼。江熙把窗缝推大,那枚蓝田玉佩就挂在窗前的枯树枝上,下面坠着的穗子随风而动,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吹落。


屋内点了极其浓郁的香,红帘伴帐暖,春宵值千金。

这两人双目对视,一个柔情蜜意,一个妩媚多姿,像极了话本里描写的露水情缘。

然而到底只是像罢了。

清晏神情疑惑,微微皱起眉头,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公子此话何意?玉春楼里除了奴家外,难得还有别的姑娘也叫清晏吗?”

她作势要把头靠在贺疏怀里,左手轻轻覆盖在贺疏放在膝盖上的手上,面上浮起些委屈的神色,娇嗔道:“公子点了奴家来,心里竟还装着别的女子?”

窗边的余青霭正襟危坐,不知从哪个角落搜罗出了纸笔,正往出默经文,温文儒雅的姿态,仿佛是在自己家书房一般。

但若细看,就能发现,余青霭的耳朵已经拿棉絮给堵上了。

贺疏没有阻止清晏的投怀送抱,只是一动不动,任她攀上来,紧紧盯着清晏的脸,似乎被她的美色所吸引,挪不开眼了。

他勾唇笑道:“怎么会,姑娘天仙般的人物,可是世上独一份的。”

清晏便掩嘴莞尔,“公子生的这般俊俏,说话也讨人喜欢。”

贺疏但笑不语,只是把右臂搁在桌上,撑着头看清晏,眼里温情脉脉,颇有对她一见钟情的深情感。

而清晏见贺疏没揽她,也没推开,只当是贺疏不喜欢太主动的,便缓缓起身,坐到了贺疏对面,玉手纤纤持杯把盏,香颊美鬓笑靥如花,十分自然的接着方才的话道:“定然,是个惯爱哄姑娘开心的老手。”

“不过,”她话锋一转,眼眸往贺疏腰间看去,疑惑道,“奴家见过的恩客,身上都是一股脂粉味,可刚刚奴家凑近了闻,只有一丝极幽微的香气。”

清晏用手背撑着下巴,微微歪头,神情懵懂可爱,“像是,苏合香的淡淡松香味。”

贺疏腰间挂着枚花鸟纹银香囊,隐在衣褶里,并不显眼。

贺疏是个情场老手,清晏也不遑多让,这二人把酒言欢言笑晏晏,一言一语尽是挑逗,臊的余青霭只差从窗户跳下去。

他虽然已经见惯了贺疏这副风流模样,但还是企盼他能减少些流程,直接跳到正文,好让他早点从这苦海脱离。

他这么想着,便暗示性极强的轻咳了一声。

那边清晏正被贺疏的话逗得直笑,闻得此声,便也转头向余青霭抛去个媚眼,柔声道:“公子若觉得寂寞,就一起来吃酒罢.”

余青霭没搭腔,只是瞥了一眼贺疏。

贺疏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面上已经红了些,愈发显出浊世贵公子的姿态。

他连头都没往余青霭那边扭,只是对着清晏道:“别理他,这厮并不解风情,只会讲故事。”

这下反而勾起了清晏的好奇心,她问道:“这位公子竟会讲故事,不知比起楼下的说书老儿如何,能否也给奴家讲一个听听?”

贺疏没给余青霭说话的机会,“你不知道,这位爷最是害羞,见着姑娘是一个字也憋不出的。”

清晏遗憾的瘪嘴,很有几分失落的模样。

贺疏见她如此,便笑着又道:“不过,他的故事我都听过,你若想听,我来讲便是。”

余青霭一听这话,瞬间明了,知道没他什么事,就又默默扭回身默写去了。

清晏眼里含情脉脉,“奴家洗耳恭听。”

贺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眯着眼娓娓道来。

“据说江南一带,有位极受百姓爱戴的地方官,姓甚名谁已无记载,只知道他膝下无子,只有老来得的一女。”

“这姑娘生的国色天香,是全家的掌上明珠,从小衣食无忧。只等着将来长大,许得好人家,一生顺遂无忧。”

“可惜不等愿望实现,这一家人就遭遇了飞来横祸。”

“姑娘的父亲因私吞公款,瞞灾不报,被撤职查办,锒铛入狱。”

“可她父亲入狱前,拼尽全力,让家仆护送着小女儿,去投奔母族。”

“可惜小姑娘福薄,逃不过这命定的一难。在路途中与家仆失散,下落不明了。”

贺疏说罢,扭头去看清晏的反应。

清晏一脸惋惜,叹气道:“好叫人伤感的故事,这小姑娘实在可怜。”

贺疏脸上神情未变,只是笑问,“清晏姑娘,有没有觉得这个故事耳熟?”

清晏茫然抬头,如水波般的粼粼双目不解的看着贺疏,道:“这是奴家第一次听到,怎会耳熟。”

贺疏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接着道:“这是原本的故事,在下斗胆,又续了一段。”

“小姑娘与家仆走散后,被人牙子拐了去,卖给了当地的勋贵人家做浣衣婢,后来不知怎的,又几经转卖,入了花楼沦落为妓。”

清晏面上惋惜更甚,连眉头也皱起来,“这着实太凄惨了些,本是官家小姐,最后也入了奴家这行业。”

她长吁短叹一阵后,重新去拉贺疏的袖子,笑道:“如此良宵,公子何必讲如此悲伤的故事,还不如与奴家共饮几杯。”

贺疏没应声,也没拨开她的手,只是笑的温柔,眼眸微眯,声音低醇,如同只拴着丝线的钩子一般。

“别急,故事既已开讲,就没有在中间终止的道理。姑娘既然不耳熟,在下就再添些细节。”

“这位小姑娘,降世于中熹二十四年,突逢变故是在中熹三十四年。如今是中熹四十一年,她应当有十七岁了。”

“家中姓许,父亲是江南淮州的节度使,其人素爱香道,所以他女儿也对香料之事,略懂一二。”

“小姑娘年仅十岁,就被迫出逃,后来几经辗转到了东域,做了舞姬。”

清晏本是安静的听着,直到最后一句话时,才浮现出惊讶之色,道:“这位小姐竟也在东域做舞姬,不知是否出名,说不准与我相识呢。”

她说到此处,又嗔怪的拿手戳了戳贺疏的胸口,狡黠的笑道:“原来公子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是为了打听别的姐妹。”

贺疏微笑,抓住清晏放在他胸口的手,往后一拉,清晏便满脸羞红的趴在了桌面上。

她刚想娇嗔一句,就被贺疏打断。

贺疏竖起食指放在自己唇上,示意清晏别说话,然后微微探身,附在清晏耳边低声道:“故事还没完,小姑娘的父亲,淮州的节度使,并非是因瞞灾不报,私吞公款入的狱,而是因为,他得罪了人,被诬陷的。”

贺疏说完就重新坐回去,笑吟吟的端详清晏的神情。

而清晏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贺疏满意的笑了笑,起身把所有窗户都打开,又把案上燃着的浓香按灭,等屋子里旖旎暧昧的气味散尽,才又关严窗,坐回桌前。

余青霭见终于切换到了正题,便也跟着坐过来。

清晏已经坐正了身子,垂着头,没有了半点先前的柔媚模样,只是盯着手指甲上鲜红的丹蔻出神。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公子,是从何处听来的故事?”

贺疏不甚在意的笑道:“偶然听闻,来处不明。不过是方才看姑娘能闻得出在下所配的香料,又发觉姑娘手掌粗糙,不似娇养的女儿,反倒像婢子一般,便联想到了一起,又擅自加进去一些东西。”

这话不过是哄人罢了,在场的都不傻,清晏也知道,贺疏就是专程冲着她来的。

她不再说话,只是出神。

贺疏和余青霭也没催,而是一人喝茶一人饮酒,耐心等着清晏自己说话。

这一等,就等到了东方初晓。

余青霭开始琢磨桌上摆放的茶饼,贺疏则懒懒散散的打了好几个呵欠。

清晏说话了。

她的声音低缓而沉痛。

“公子的故事,还不完整。”

“许家女儿,被千宠万爱的长大,从未吃过什么苦头。她的父亲年近六旬,才有了这个独女。”

“她平安和乐的长到十岁,一切美好,也终止于十岁。”

“那天是许家女儿的十岁生辰,她父亲大宴宾客,好不热闹。”

“可突然之间,宴席上闯进一批官差,自称是京中来的巡检使,因她父亲犯下重罪,特来抓人。”

“她父亲入狱前嘱咐许家女儿,说他得罪了京中的大官,已经没有活路了,要许家女儿务必保存好东西,跟着家仆,投奔外祖家。”

“可惜许家女儿年幼无知,不慎被拐,带进了盛京,卖给一户高门为奴。”

“巧合的是,许家女儿不小心听到,那家的老爷在书房与人议事,谈起了淮州许家的惨案。”

“许家女儿这才知道,她的父亲,就是死于这户人家之手。”

“她想着,务必要替父报仇,就在茶水里下了毒,端给老爷喝。”

“可她心里怕得很,还没把水端给老爷,就失手砸碎了。”

“那老爷不明就里,只当许家女儿毛手毛脚,就又把她发卖了出去。”

“这时候的许家女儿已然长成,貌美如花,被多次转卖后,竟到了东域,入了花楼,成了舞姬。”

“她心里恨,恨自己错失良机,可正巧这时候,东域来了盛京城的人,要采买些伶人回去。”

“这是唯一一个接近仇人的机会,许家女儿又生的最是貌美出挑,自然跟着回到了盛京。”

“她在盛京玉春楼,跳啊,笑啊,没有了半点官家小姐的矜持,卖力的给达官贵人们表演,只盼着有一天,能借着这些有名头的恩客,接触到那个人,那个她恨不得剥皮抽筋生吞入腹的仇人。”

清晏说到此处,就再也没有了下文,她麻木的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眼神空洞,脸上即使敷着妍丽的胭脂,也遮不住苍白的颜色。

余青霭沉默着,倒出杯已经凉透的茶水,轻轻放到了清晏跟前。

贺疏垂着眸听完了这长长的一席话,面无波澜,显得冷漠而无情。

清晏僵硬的扭过头,盯着贺疏道:“公子方才问我,我真的是清晏吗。”

她凄然一笑,声音哽咽,“我叫许清晏,是父亲为我取得闺名。父亲说,清晏,意为清平安宁,他希望我这一生,都能清闲安稳。”

一滴清亮的泪珠,直直的砸进余青霭放过来的茶杯里,激起一圈涟漪。

她看着贺疏淡漠的脸,然后猛然朝着贺疏跪下来。

“公子既然知道清晏的秘密,又特意前来,想必是清晏对公子有用。”

“世人皆以为我父亲是贪官奸吏,只有公子知道真相,倘若公子日后要用到这段往事,清晏愿意出面作证,包括在那仇人家里的所见所闻,清晏也愿和盘托出!”

她泪眼婆娑的对着贺疏,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最后趴伏在地上,呜咽出声。

“求公子垂怜,帮清晏报了家仇,清晏愿做牛做马,回报公子!”

贺疏漠然看着她的举动,没有作声,而是起身避开清晏的叩拜礼,站到余青霭后面去了。

清晏没有动,依旧趴伏在地上。

余青霭深深叹了口气,过来扶住清晏的手肘道:“许姑娘,你先起来吧。”

清晏不肯动。

余青霭只好为难的看向贺疏。

贺疏背对着他们,面朝着红日初升的窗外,负手而立,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转过身,绕过桌子,在清晏面前蹲下,强硬的把她拉起来,然后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向来不爱管闲事,你的家仇,也与我无关。”

“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我需要用你的这些事,来达成我的目的。”

“不过是要对付的人凑巧一样罢了,你我只算合作,而非互欠,所以你也无需报答我什么。”

他说完就起身,也不管清晏是何反应,就想去拿门口搭着的狐毛大氅,打算离开。

不料清晏突然抓住贺疏的袍角,哀声道:“若非公子,仅凭清晏一人,不可能报仇,玉春楼每日来往的高官颇多,清晏愿意留在楼里,作为公子耳目,供公子驱使!”

贺疏的脚步顿了顿。

他回头,见清晏目光哀切,不似撒谎,左右思索一阵后,蹲下身。

“你本是官家女儿,等事成后,我可为你赎身,任你自己去逍遥快活,不必再以色侍人。”

清晏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再次叩首,“求公子成全。”

贺疏见她执意如此,也没再强求,缓缓起身,道“那你先在屋里等着,我把身契拿来给你。我手底下的人,皆是自由身,你可不能破例。”

清晏没动,只是嘴里道:“多谢公子。”

她顿了顿,又出声问道:“清晏还不知两位公子姓名,日后又该如何联系公子?”

贺疏很随意的道:“在下贺疏,表字少怀,这位你不必知晓。日后若有事,我会再来。”

余青霭到底已经入仕,麻烦能少一个是一个。

清晏应是。

贺疏便抽出袍角,把他的和余青霭的衣裳弄得凌乱了些,像是刚起身的模样,和余青霭一同出去了。

现在不过天刚亮,留宿烟花之地里的客人此刻,大概才睡了没多久,不会出来。

走廊里空无一人,余青霭跟着贺疏,脚步不停的往最里面去了。

贺疏对这里应该是极为熟悉,他领着余青霭左拐右拐之后,在走廊尽头,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下,掏出根细铁丝,轻车熟路的撬开了锁。

这里面放置的都是些杂乱的首饰衣物,贺疏并没有碰这些东西,而是直奔内室陈列的书架。

姑娘们的身契都在这里,何年何月哪批人,都标的十分清楚。

清晏是最新的一批人,所以在最外面,很好找。

贺疏从一沓纸里找出清晏的,然后从旁边的书案上翻出纸笔,看向余青霭。

余青霭会意,上前来按着身契的内容和字迹临摹了一遍,放回了书架上。

两份身契乍一看很是相似,但细看就能发现,纸质不同,字迹也有一点点不同,最关键的是,余青霭是用朱笔模仿印鉴的痕迹,还刻意写错了一个字。

老鸨并不会每日查看身契,便是看也不会细看,这份假的身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被发现,只要清晏愿意,随时能一走了之。

两人拿了真身契,复又出门落锁,返回贺疏的屋子。

然而这里已经没有了清晏的影子,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余青霭便道:“许姑娘这是让你拿着她的身契吧。”

贺疏皱眉,但又不能冒然出去挨个房间找清晏,只好无奈的把身契折好放进袖袋里。

他把狐毛大氅披好,与余青霭一起向外走去。

早上的玉春楼生意不多,只有零星几个人。两人一路从五楼下来,径直出了大门。

青阳街上还残留着昨夜元宵灯节的痕迹,遍地都是踩碎的糖人,莲灯,剪纸。

刚刚听了那么悲哀的一段往事,两人都没有打趣的心思,只是沉默无言的沿着青阳街边走。

天已大亮,城中慢慢有了人声,挑着担子出来卖瓜果茶点的人已经在叫卖。

盛京城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贺疏看着路两旁的民宅,轻声道:“盛京城,就是个吃人的魔窟,对吗。”

他虽是在问,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余青霭无言以对,只能缄默。

两人慢慢往东走,从悄无人声走到人声鼎沸。

贺疏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又挂起他的招牌笑容来,声音轻快,“许清晏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接下来,该做下一件事了。”

余青霭闻言,微笑道:“昨夜我在窗边坐着,留神看了楼下,确定有六王的人。”

贺疏笑的更深了些,“来了就好,生怕他们不来呢。”

“那接下来怎么办?”

贺疏扭头,笑的无比奸猾,“接下来,还需劳驾仲谦你。”

余青霭的笑容僵了僵,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犹豫着问道:“你之前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自然……”

“是真的啊!”


江谐婉愣了愣。

她自觉有愧于江熙,一头是她的亲生父母,一头是她最喜欢尊敬的姐姐。她既不能怨父母,也不能怪江熙,那就只好她自己担着了。

今日特意来向江熙请罪,也是想让江熙别再生江佥和江陈氏的气。

而眼下,江熙笑吟吟的问她为何生分,难道江熙并未生气吗?

江熙见江谐婉眼睛圆睁,目瞪口呆的呆滞模样,知她心中所想,想要倾身拉她起来,无奈腰疼背也疼,手上没力气,只好退而求其次,虚扶了江谐婉一把,道:“我并非是是非不分的人,也未曾责怪过你们,你不必这样。”

江谐婉呆呆傻傻的顺从着江熙的动作,起身在她床沿侧坐下来。

江熙又抬手捏捏她的小脸,发觉比先前消瘦许多,捏着都没肉了,便佯装意外道:“难道我没陪着你,你就茶不思饭不想,生生饿瘦了这么多?”

江熙的态度亲密似从前,仿佛大房二房之间从未有过不愉快,江熙也未曾入狱受刑过。

但江谐婉还是心里难受,因为仿佛到底只是仿佛,她总觉得自己亏欠了江熙。

江熙此话本是想逗着江谐婉笑一笑,结果她反倒更加忧伤,连眼泪都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一直被用力憋着。

江熙见小姑娘一根死脑筋转不过弯来,便挑明了直接道:“叔父有没有帮忙说情,是他自己的自由,我也不能强求别人来当出头鸟,何况我都说了不怪你们,那自然是不怪的,你真不必来道歉。”

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而且,不责怪是不责怪,只不过是不会再同以往那般亲近罢了。

她还不至于到了倒贴别人的地步。

况且,江熙也没有斤斤计较到这种程度,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她还不屑于多对此费神。

江谐婉大概是明白过来了,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江熙又拉着她的手道:“即便我们两府不亲近,但你我到底是有血亲的姐妹,你还可以像以前那样来找我。”

江谐婉终于笑了笑,如释重负,然后犹犹豫豫的,轻声开口,道:“堂姐?”

江熙笑着点点头,“堂姐堂姐,叫的怪拗口的,不如你直接叫我阿姐好了,我呢,就叫你阿婉,如何?”

江谐婉显然是很开心,抿着嘴腼腆的笑起来。

终于哄好了小妹妹,江熙也松了一口气。

屋里原先站着的一众江府仆从,已经被刘呈之引着去厢房放东西去了。

两姐妹独自说了些体己话,忽听见外头又有人来通传,说是兵部的钱大人和忠武将军府上的王公子一道来探望江熙。

怎么这些人今天都是扎堆的来?

刚才问了江谐婉,她说是听闻世子妃今日进了郡主府,就以为江熙已经好多了,撤了不见客的命令,所以才会和沈晴前后脚的过来。

江府和郡主府只隔了一条街,知道的早也不足为奇。但钱同和王郁都住在城南,离郡主府远得很,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看来郡主府里那些人动作很快,估计现在满盛京的人都知道江熙身体好转的事情了。

本就是为了清净些才不见客,现在可好,传的这么快,要不了多久,那些望风而动的大小官员就会赶集似的过来。

江熙一个头两个大,但还是命人请钱同和王郁进来。

江谐婉一听是王郁来了,就有些坐不住,想同江熙告辞。

无奈江熙抓着她的手不放,她怕动作大了碰到江熙的伤口,只好满脸欲言又止的坐着。

江熙瞥她一眼,心中暗笑。

这两个明明是有婚约的人,却生分的像是陌生人,平日里见面的机会少,如今好不容易能见上了,可不能白白错过了这个机会。

于是江熙安抚的拍拍江谐婉的手,装傻道:“你是不愿见钱同这个外男吗?没关系,我叫人把屏风搬来挡住。”

她特意没说避嫌王郁。

江熙也没给江谐婉拒绝的机会,刚说完就扭头招呼婢子。

婢子们动作很快,从临近的屋里搬来座纱制的鱼纹屏风立在床榻前时,正好钱同和王郁也到了。

这二人因为给江熙求情而结识,很有几分共患难的情分在里头,如今听闻江熙好些了,就一起过来探望。

钱同和王郁隔着屏风对江熙拱手,道:“听闻郡主已经好些了,我二人特意来请郡主安。”

江谐婉屏息静气,直直的盯着王郁。

这两人尚低着头,所以还不曾发觉有两个人。

江熙命一旁的婢子扶他们一把,然后微笑道:“有劳。我已经知道,二位在我入狱时,不顾阻拦为我求情,最后还受了责罚,心中感激不尽。”

她下不了床榻,只能侧身面对屏风那边的两人,深深地弯腰拱手。

那两人忙摆手说不必。

钱同看见了江谐婉的身影,但也只以为是江熙的婢子一类,没有在意。

王郁也瞧见了,但只是皱眉打量了一下,便转开眼看江熙去了。

王郁自抬起头看见江谐婉后就很少说话,只是脸色冷淡,偶尔被钱同叫到,才会敷衍的应付几句。

钱同是个大大咧咧爱说爱道的性子,左一句右一句的同江熙说了好多没边没际的浑话,笑的乐呵呵的,本就小的眼睛,越发被笑容挤得没了。

江熙也跟着钱同瞎扯了半天,直到刘呈之在外头敲门,说江熙该换药了。

钱同这才意犹未尽的起身,打算拉着王郁离开。

江熙和钱同说话的时候,也没忘了瞟一眼江谐婉和王郁。

不应该啊,江谐婉内敛腼腆,不说话也就算了,可王郁怎么也话少?

这屏风也并不厚实,按照他们的熟悉程度,王郁是能认出来江谐婉的。

那就是故意不说话。

江熙有些头疼,这两个见着彼此怎么都是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倒叫她这个有意撮合的人有些尴尬。

时辰确实不早了,钱同和王郁向江熙告辞,小厮送他们出了府。

两人都住在城南,只是并不同坊。并辔而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各自道别,往不同方向去了。

王家的将军府建在一道巷子的最幽深之处,青砖青瓦,布满青苔,门前一棵极粗极高的老槐树,是北齐的开国功臣,第一位忠武将军,亲手所植,时至今日,已历时五年,虽风雨侵袭,但一直巍然不倒。

这座将军府是已经建造了百余年的老宅。

门上挂着的匾额,是太祖皇帝亲笔题写赐下的“忠武明德”四个朱红色的大字。

时过境迁,木质的匾额已经腐朽,但上面的字,每年都会由当时袭爵的忠武将军,重新用朱砂描写一遍,使其鲜红如昔。

今年年初的时候,王郁的祖父,忠武老将军王忠,才刚摘下来描了一遍,是以现在的颜色还很鲜艳夺目。

王郁下了马,把马匹交给迎出来的小厮,嘱咐他马拉去马厩喂食草料,而他自己则站在大门前,习惯性的抬头,凝视了那副匾额片刻,才收回目光迈进府。

他的书童名唤执锐,才十四岁,正瑟缩在门房前的小矮凳上唉声叹气。一抬眼见王郁回来了,喜的一下子跳起来,屁颠屁颠的跟在王郁身后往府内走。

执锐瞄了一眼王郁冷淡的面色,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冷漠态度,并没有多问,而是火急火燎哭丧着脸道:“主子,老爷已经回来了,奴才瞒不过去。老爷让奴才到门房等您回来后,告诉您立马去祠堂。”

王郁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只是面色也更加冷凝。

执锐聪明的感觉到前面少年的糟糕心情,摸摸鼻子,十分识趣的悄悄走慢,等王郁下了台阶进了长廊,就停脚,半道拐到厨房那边去了。

王郁没有叫住偷偷溜走的执锐,只是挺背直腰,自己绕过堂屋,直往后面的祠堂去了

将军府百余年来,一直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北齐开国时,刚刚结束长达数十年的群雄争霸,变成齐陈秦三家。

那时候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到处都弥漫着战火的硝烟,百姓的哭号,邻里易子而食,亲眷争相啃树,笼罩着这片大地的,是绝望。

所以太祖皇帝开国后,以民为本,善待万民,减苛降税,休养生息。

以青山宫皇室带头行简朴之风,上行下效,北齐境内逐渐有了欣欣向荣,官民和乐的盛世景象。

那时候的工匠建造府宅,也符合那时候的风格,以青石板和木料为主,装饰简单,恢弘大气,古朴端庄。

只是后来,北齐愈发繁华昌盛,就慢慢改了以前的简朴风气。

到今上登基后,更是讲究精致奢华,糜烂华美,神雕鬼琢,譬如玉作楼台金作瓦的玉春楼,以波斯绒毯铺满地面,喝的是琼浆玉液,吃的是珍馐美味。

民间都已如此,何况皇宫大内。

数代帝王更迭,盛京包括青山宫,早已没了当初的半点模样。

而一直留存至今从未翻修的将军府,也变得与这周围格格不入。

王郁踩着已经松动的青石板,来到了祠堂前。

门被关着,但里面亮了灯。暖橘色的光晕,携带着丝丝缕缕香烛的味道,从纸窗中透出。

王郁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转身又合上。

他刚回头,就感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还没等他反应,就被一脚踹的跪倒在地。

身后有人提起王郁的衣领,直直的拖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松手,把王郁摔在蒲团上。

“抬头。”是一道苍老而带着薄怒的声音。

王郁抬头向前看去。

前面,是满满一墙,密密麻麻的牌位。

上面用墨,端端正正的写着王家所有先祖的名字。

只是这一面墙的牌位,就概括了王家走过的百余年光阴。

面前香炉上刚插了三炷檀香,袅袅烟雾腾起,在这些牌位周围缭绕。

四周悬挂着黄色的经幡,是王家历代儿孙亲手抄写的经文,用来给先祖祈福。

一派庄严肃穆。

“你说,你看到的是什么?”

王郁一一扫过墙上的一个又一个牌位,最后停留在最新的一个上。

这是他父亲的牌位。

他张口,声音缓慢低沉,“是王家的列祖列宗。”

身后的声音更加严厉,“王家的先祖,用命守护下了忠武将军这份功勋,结果你呢?终日在外浪荡,是想学贺家那个臭小子吗!”

王郁声音不变,“并没有,孙儿一直有在用功。”

“用功?”后面的人冷笑一声,“你用的是哪门子的功?老夫平日里叫你读的儒家经史,你可有一篇能背诵下来的?”

王郁跪的笔直,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父亲的牌位,藏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握紧。

“回祖父,孙儿一直在勤加练习剑术刀法,《司马法》《虎铃经》《纪效新书》,孙儿已经熟读。”

身后人气的又抬脚踢在王郁的背上,王郁生生受下,被踢得扑倒在地,又马上跪直身。

他这副倔强的样子,更是激怒了身后人。

王郁垂眼抿唇,瞧见一片剑锋紫色的衣角自后面绕到他眼前。

“抬头,看着老夫。”

王郁抬头看向跟前人。

这人生的高大魁梧,头发花白,皱纹满布,一身虎纹窄袖袍,腰间系着黑皮玉革带。

他满脸怒火,眼神冷厉,直直的瞪着王郁。

他正是忠武将军,王忠。

王忠负手,低头看着王郁,道:“你为何非要习武,不肯从文?”

王郁跪着,但神情坚定,一字一顿道:“王家世代为将,孙儿心中也向往疆场,既如此,为何不许孙儿习武。”

王忠居高临下盯着王郁,声音不容置疑,“王家子嗣单薄,若连你这唯一一个嫡系男丁也折在战场上,王家无后,老夫有何颜面去见王家先祖!”

王郁不为所动,“若是王家就此断掉武将传统,会更没有颜面面对先祖。”

他说完,就深深的对着王忠叩首,不起身。

王忠越发愤怒,一脚踹在王郁的肩膀上,怒道:“冥顽不灵!难道你忘了你父亲了吗!”

王郁跪着的身体颤了颤,但还是没起来。

他当然没忘记,他的父亲,于十年前,在与西秦交战时,深入敌营烧毁粮草,但误入西秦埋伏,最后以身殉国。

他的母亲自那以后一病不起,每日靠着汤药吊命。

年幼的他,被从演武场上抓回来,锁进了书房。

王郁低声道:“祖父是担心偌大家业,后继无人吗?”

他顿了顿,嗓音中染上一丝不解和不驯。

“可是,与咱们王家交好的江家,不也是一样吗,大房中只剩郡主一人尚在,但她也担起将门之后的担子。虽是女子,却也能续江家先祖的荣光,守护北齐边境。”

“孙儿羡慕郡主的自由,也崇敬郡主的信仰,所以孙儿也想像郡主那般,冲锋陷阵,守卫山河。”

“凭什么江家可以,而王家却不行?”


但那人不知是不是为了隐藏武功路数,只守不攻,侧身避过江熙,两人一进一退,一时难较高下。

江熙难掩心中惊喜,她在溪州军营已经难逢敌手,没想到此番入京竟能遇上如此好身手的人。

可惜眼下不是好地方,否则她定要诚心诚意下帖邀战,多切磋几次,说不准武艺又能精进。

但是江熙只身本就不如持械厉害,眼下佩剑不在,恐怕再过几招就要落于下风了。

江熙收起旁的心思,又思及当下处境,心中着急。

她能看出来,虽然黑衣人表面上有意藏拙不肯出招,但其实是化守为攻,以退为进。

黑衣人趁着她走神,猛的一掌拍向她肩头,把她击退数步。

守卫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要再绕过一座宫殿便能看见凌宝阁了。

黑衣人出掌后也不迟疑,迅速转身,把身旁木架上的瓷瓶一把推到地上。

江熙才站定,就听见清脆的碎裂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外面的守卫军马上大声喊道:“谁在凌宝阁里!”

江熙气极,好一招釜底抽薪,他引来了守卫军,便顾不得抢玉佩,毕竟跑路要紧。

只是今日居然栽在了个陌生小贼手里,真是丢脸。

眼看守卫军就要推门进来,江熙不得已,只好弃下黑衣人和玉佩,转身从后窗飞掠出去。

临出去前,她又看了一眼那人,他似乎不急,慢悠悠从怀里掏出块绣着花的手帕丢在地上,从和江熙相反方向的窗户出去了。

这就是呈给李彰的手帕。

再后来就是江熙原路返回马车,穿戴好衣裳回了九微殿。

月色完全被遮挡,一片暗沉沉。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动静,悉悉祟祟的。

江熙翻身面向床榻里侧,睡得深沉。

窗户吱呀一声轻响,好像有风吹了进来,又好像有老鼠在深夜觅食。

漆黑的屋子里,江熙冷冷的,没有一丝少女娇气的,裹挟着浓浓沙场戾气的声音响起:“是谁家的小老鼠这么不听话,敢来我这里放肆?”

江熙一跃而起,一把揪住一个正翻开柜子的黑衣人的衣襟,再一脚踢向他膝盖窝,小贼猛然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小的不知道是您,多有得罪。”

江熙蹲下来看他,扯下面巾,是很平常的眉眼。

“不知道?你来偷东西,都不看牌匾的吗?江府也敢进来,是要财不要命了?”

那人不敢抬眼,只是一个劲儿求饶,似乎还真就是个不知轻重的毛贼。

江熙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站起身道:“秦风。”

屋外出现个人影道:“将军,卑职疏忽了。”

江熙一把拽起毛贼,拖到窗边,似乎是对着秦风说话,又似乎是对着黑衣人说话,“居然知道是本郡主,那主子必然是今晚宴席上的人了。”

赐封郡主的旨意是今日晚宴才由陛下身边的宦官宣读出来,连她自己也是那会儿才知晓,更别提其他人了。现在估计也就参加宴会的人知道。

黑衣人身体一僵,头慢慢垂下来。

江熙愣了一下,一把抬起他的下巴,血慢慢从紧闭的嘴角流出来,竟然自尽了。

“这么忠心?倒更让人怀疑了。”

窗外树影重重,似乎有风吹过。江熙皱眉看过去,有些生气地道:“另一个人跑了?”

秦风没出声,有些呆呆的。

她把尸体丢出去,秦风反应慢了半拍,抬手接住又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处理干净。”江熙忍不住又瞄了一眼秦风,“你今晚是喝了多少酒?糊涂成这样,连个小贼都看不见。”

秦风嘿嘿一笑,“不多不多,就两坛子,将军您的庆功宴,卑职自然要多喝点。”

江熙扶额,关窗继续回去睡觉。

这是江熙父亲江应留给她的人,也是在军营长大。

将士们平日里最喜欢喝酒,秦风这么多年竟然愣是练不出千杯不醉的酒量,不过今日倒也难为他了,平日里一杯倒的人还喝下去两坛 。

不过今夜之事奇怪,到底是谁派来的贼子?是想在她这里放东西,还是拿东西?

她一身坦荡荡,唯一心虚的也就是盗玉佩,本来是为满足好奇心,打算着琢磨琢磨其中奥妙再还回去,既没人知道,也不引怀疑。

若不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事情又怎会闹得众人皆知。

江熙一思及此就觉气闷,翻了个身,转而去盘算明日如何查贼子,才终于入梦。

深秋的盛京已有了冬日的萧索,即便是白日也吹着阵阵的冷风,叫人恨不得裹紧衣衫躲进酒楼里,点上一壶烫好的热酒,听听小曲儿消磨时间。

但北齐向来繁华,作为都城的盛京四季都是笙歌不断。

而盛京最出名的销金窟——玉春楼,更是人满为患。这里是玉作雕栏金作瓦的盛京第一酒楼,是往来无白丁的文雅之地,也是有着名伶清倌儿镇场子的风流欢场。

二楼雅间,正有琵琶女低声吟唱羽衣曲。

屋里焚了香,袅袅婷婷的烟雾腾起,模糊了珠帘后的两个身影。琵琶女玉手芊芊,一面弹唱一面偷偷瞧一眼帘后的贵客,这般走神自然使她弹错了不少音。

每每这时,那位斜倚在推开的窗下,着墨绿色宽袖长衣的公子就会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朝她看过来,笑道:“错了。”

嗓音里溺着柔情,语气里藏着倜傥。

这样好听的声音,便是瞧不清模样也能让闻者浮想联翩,沉醉其中。

琵琶女娇声道:“贺公子好耳力。”

帘内,还有位跪坐煮茶的青衣公子,他神情平和,眉眼舒朗,一身书卷味儿,一看就是温和有礼的文雅贵人。

他取过只小巧精致的茶碗,一面倒茶一面道:“少怀,你又随意撩拨姑娘了。”

他把茶碗推到对面,接着道,“昨日才得的顾渚紫笋,品品。”

一旁靠窗的贺疏收回目光,伸手捞过茶碗抿了一口,未作评价。他随手搁下,自怀中掏出块玉佩放在桌子上,道:“仲谦,这便是那枚蓝田玉佩。”

玉佩由一块混杂着碧色的乳白玉佩雕成龙凤模样,通体透亮,被亮光一照就映出幽幽的蓝光,极为好看。

余青霭看了眼玉佩问道:“倒是块好玉,但真的和二七贺氏案有关吗?”

贺疏哂笑一声,似乎对这玉佩浑不在意,他左手支着头,右手有些无聊的抚弄玉佩的穗子,懒洋洋道:“管它有关无关,但凡和那家伙沾边儿的东西,我就一个都不会放过。”

窗子正对楼下乐舞声声的高台,近日玉春楼又招了一批外来的舞姬,身段婀娜姿态妖娆,引来不少看客。贺疏对此似乎很有兴致,已经一连来看了好几日。

“对了,说起这玉佩,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余青霭放下茶壶,从袖袋里拿出方手帕递给贺疏,“昨日宴席上,国丈叫我彻查可疑的外邦人 ,这既是你的 ,就还给你 ,我再另寻人做上差不多的交差 。”

贺疏接过昨夜丢在凌宝阁的手帕,揶揄道:“听闻余大人办事一向公允 ,怎么还会徇私情?”

余青霭只是淡笑 ,“你我是什么交情 ,出了事自然是要向着你的 。只是这帕子 ,你有什么想法?”

一提这个贺疏有些头疼,他一个男子拿着女子手帕,像什么样子。

他虽有浪荡公子的名声在外,也的确没少欠下拈花惹草的风流账,但还真是头一次在身上揣着女子之物。

说起这绣着奇怪花纹的手帕,其实是有些来路不明的。

昨日傍晚,他扮成余青霭的随侍入宫。马车刚转到青阳街玉春楼下,就有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道士,疯疯癫癫的拦下马车,非说要把东西给一位有缘之人。

两人无奈下了 马车,还没开口问,疯道士就把一包花种和这手帕硬塞给贺疏,嘴里神神叨叨道:“此花名为朝阳花,是来自南陈的稀有物种,可是北齐的头一份,公子就是这有缘之人呐。”

他说完也没等两人再多问,就潇潇洒洒转身离开,眨眼就没了踪影。

贺疏一脸莫名,只当是碰上了疯子,随手往怀里一揣就忘了。直到在凌宝阁里碰上江熙,才临时想到栽赃嫁祸的法子。

但现在看来,这帕子似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余青霭问道:“不过,帕子怎么会在凌宝阁里?你可不像会丢东西的人。”

“呵,”贺疏冷哼一声,有些不爽道,“昨夜除了我,还有个功夫极好的小姑娘盗玉佩,我懒得与她缠斗,便吓走了她,把帕子丢那儿了。”

余青霭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还有这种事情,便有些奇道:“盛京城的女子哪个不是只呆在屋里绣花,连练武的都极少,竟还有能与你过招的小姑娘?”

他说到此处忽然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奇道:“不会是那位新封的宪华郡主吧?她昨夜离席有半个时辰 ,既然能退敌 ,想来武功也是不差的 。”

贺疏回想起昨夜情景,脸色愈发不爽快起来。

余青霭笑道:“我看郡主也是位美人坯子,你不是向来爱美人吗,怎么还不太乐意的样子?”

贺疏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颇有些不喜,连声音都冷了几分,“你是没和她交手 ,看着娇弱 ,下手却狠 ,我肩上挨得那几下子 ,现下还在发疼 。”

“原来是受了伤 ,”余青霭笑归笑 ,到底还是从柜子里找出盒药递给贺疏 ,“刚才一进门就感觉你不大对劲 ,果然 。”

琵琶女一曲奏毕,躬身退了下去。

余青霭见他还是面色不愉 ,便转开话题道,“你离开的早可能不知道,昨夜失窃 ,吴文和郡主好一番对峙 ,连外邦人都牵扯进来了 ,明明闹得不小 ,最后却不痛不痒的收场 ,连搜身都未曾有 。”

“是吗?”贺疏扬眉,眼中有些疑惑的神色 ,语气却是半玩笑半认真 ,“或许是要给人下套也说不准 。”


“说来也是巧合,我当日叫及锋营的人驻扎在城郊不显眼的地方,打算先自己入城,探听你的消息。结果才进去,就听见街头巷尾的百姓所谈论的,都是你的事。”

“我打听好去兵部的路,过去时,正巧碰见了位贵人,不知是何身份,但看他衣着华贵,仆从甚多,应该来头不小。”

“那位贵人看了我一眼,就直接派人来问我的事情,匆匆写了张批文下来,就让我离开了。我急着来看你,所以没顾及太多。”

刘呈之平素并不喜多言,这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已经有些不适,便端起婢子留给江熙的温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皱眉思索片刻,又道:“不过,这位贵人是否是与你相识?总觉得有些奇怪。”

江熙不知还有这种事,心中也莫名。

她知道兵部乱,但也不至于乱到随随便便就下批文的地步。

按刘呈之的话,应该是那位贵人特意帮刘呈之的,否则若叫刘呈之自己进去找门路,恐怕会被抢白一顿,然后乱棍打出来。

刘呈之此前并未来过盛京,即便是封昭德副尉时,有画像呈给户部,那也不可能会在人群之中一眼认出。

况且从这次的朋党冤案就不难看出,盛京的高门大户,大多都是自保为上的利己派,怎么会好心到在街边,随手帮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所以定然是有目的的人。

刘呈之是什么身份?

他是从六品昭德副尉,是江家军中人,是江熙的义兄。

而时间又正好是朋党冤案闹得人尽皆知的节骨眼上。

江熙本就交际简单,想来想去,极大概率是六王。

而六王此举,可能是借刘呈之来敲打她,告诉江熙,他时刻都在关注着江家军的动作,但凡江熙有异心,就意味着江家军的覆灭,尽数掌握在六王手中。

这是在拿整个溪州军营,和整整四十万的将士做筹码。

江熙一向都高傲惯了,蒙冤入狱已经狠狠折辱了她一次,如今又拿江家军来威胁她,实在是令人倒胃口。

但毕竟答应合作在先,六王又确确实实有救她出狱的恩情,江熙也不是会轻易毁约的人。

日后多提防些便好,等事情了结,就离六王远远的。

“我在半途中,遇到了一位官差,在官驿歇脚,听他周围随侍说,这位是新派任去溪州的人,负责顶替你的职务。”

刘呈之见江熙良久不说话,连面色也阴沉下来,只好自己接着把话说完。

“紧接着,我就碰到了及锋营的阿弥。”

“阿弥正是带着秦风的手书,一路南下回溪州,我拆开信一看,才得知你真的出了事。”

刘呈之尚不知朋党冤案的内里,只当朝廷的敕旨就是真相,所以还在疑惑,“只是不知,先前你入狱,朝堂为何要瞒着溪州,直接就派新官去接任?”

江熙不知是该据实回答,还是隐瞒不说。

派新人,应该是想把兵权收归囊中。

江熙心中烦闷,不欲多说,只是含糊的摇头说不知。

刘呈之见她避而不答,也就没再问,转而说起秦风。

“你打算如何处置秦风?”

一说这个,江熙心中就更加纠结,左右为难了好几日,她还是得不出结论。

杀或不杀,只在她一念之间。

刘呈之道:“你或许会念及旧情,但他既决定背叛你,必然是已经舍弃了往日的情分,你当好好思量。”

江熙沉默良久,低眉敛眸,静静瞧着床沿上翻开的兵书,眼神平淡无波,低声道:“折在这次阴谋里的,是及锋营几十条人命。秦风纵然有再多理由,也必须以命偿还,我不会有偏颇,义兄放心。”

但她会在最后,给秦风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无关秦风的结局,只是江熙想听而已。

两人心情都不大好,相对无言,静坐半刻后,忽听得叩门声响起。

“郡主,世子妃来了。”

刘呈之便起身,拿着药碗从后门退出去了。

江熙捋好头发,把衣裳都抹平整,道:“请世子妃进来吧。”

她身子才好些,也没叫人免了不见客的规矩,结果这就有人上门来了,可见她这府里的眼线是极多。

之前那些仆从之所以会吵起来,不还是因为各自背后的主子不同,所以不肯向对方低头吗。

她这几日不断的叫仆从进来,就是拐弯抹角的刺探他们背后的主子。

这样也好,等他们吵的不可开交了,越来越目无法纪,只差掀翻郡主府的屋顶时,再叫人把这些事情往玉春楼说书人那里宣扬宣扬,到时候群情激愤,就能顺理成章的,通通把这些人发卖出去,他们各自的主子也没理由硬把人留在郡主府。

到那时,重新挑些身世背景简单的人进来,再在其中安插些及锋营的人,何愁没有亲信。

这叫先扬后抑,以退为进。

廊下已经传来脚步声,沈晴跟着婢子进屋来。

江熙便笑道:“世子妃见谅,我不能起身相迎了。”

沈晴快走了两步过来,按住江熙的手,微笑道:“不必,郡主身子还没好,快躺着罢。”

江熙便颔首为礼。

沈晴在方才刘呈之坐过的凳子上坐下,面带歉意,“抱歉,未曾下帖子就擅自拜访,是我的失礼。

江熙忙道:“哪里哪里。”

平心而论,六王此人城府颇深,不知敌我,但他这儿媳还是很好的。

江熙之前在花宴上就觉得,沈晴此人,既有样貌又有才华,性情还柔婉温和,若不是嫁给短命世子成了寡妇,必定能嫁的如意郎君,一辈子平安和乐。

这样的姑娘,江熙也是很喜欢的。

沈晴仍旧很自责,“之前,我也多次宴请郡主来王府稍坐,好同我说说话,我真是喜欢郡主这明媚的性子。”

“只是枉费郡主对我的情谊,郡主蒙冤,我也没法子帮忙,只好花些身外财物,让狱卒能待郡主好些。”

江熙愣了愣,原来沈晴还为她做过这些事。

从前她相信血脉亲情,很为江家二房的伯父婶婶的关照感动过。

可笑出事时,江熙还想着如何做,才能不牵连江府人,可人家连半句求情的话也不肯说。

江熙并没有生气,毕竟是十几年都没见过的侄女,还叨扰多日,江佥有妻女,不可能只为一个才见了一个月的侄女,就不顾一切的救她。

亲疏有别,江熙懂得,所以她不怨。

她只是气自己,会那么轻易地相信别人。

江熙恍恍惚惚的想,或许是因为,她生母早逝,父亲终日忙碌军务,根本无暇照顾她。

所以,她才会觉得,那一点亲情的温暖,很难得很宝贵。

江熙撇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轻叹一口气,对沈晴笑道:“多谢世子妃。”

沈晴实在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江熙也确确实实是打心眼里喜欢她。

沈晴对她的好,和江佥江陈氏对她的好,并不一样。

“不知世子妃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晴叫进一个手捧着木盒的婢子,接过木盒后,便又叫婢子退了出去。

她拉开木盒,露出里面的一截杆状药材,笑道:“早听闻郡主已经好许多了,我就一直想来看看郡主,只是心中愧疚,不知该如何面见郡主。恰好前几日,有太医进府,给家翁诊脉,我便私下里偷偷问了太医。”

沈晴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盒,缓缓合好,然后搁到一旁的小桌上,道:“太医说,沙参可宁五脏,益肺补肝,最适合重伤之人。”

江熙又呆了呆。

沙参她是知道的,这味药十分稀有,北齐境内几乎没有种植,皇室偶有,也是高价从盛产沙参的西秦买来的。

沈晴能弄来这么一株药,必定花费了不少功夫和钱财。

可她却并不提及这些。

江熙一时感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中温暖。

沈晴仍旧笑的温柔,她压低些声道:“郡主一直养伤,想必过去那三个月里,京中的事也还不知晓。”

这话是说到江熙心坎上了。

刘呈之一直以养伤不宜忧思为由,不许江熙打听外面出的事。

可江熙精神头好的很,每日里病恹恹的躺着,便是没病也闲出病来了。

但无论她怎么软磨硬泡,刘呈之也不肯松口。

及锋营的人此刻还在京郊,只有刘呈之能联系的上,他还把江熙盯得很紧,每次江熙偷偷摸摸写信,想要差遣他们查些事,结果最后连信都被没收,还要挨好一顿训斥。

于是江熙就坐正些,作洗耳恭听状。

“其实也没什么,最与郡主相关的,应该是兵部钱大人,和忠武将军府上的小公子,一同为郡主求情。”

“此话怎讲?”

“大致就是,钱同大人与郡主交好,深信郡主清白,而王家小公子是仰慕郡主,两人因为朋党冤案而相识,一同入宫面圣。”

“但陛下当时正是火头上,直接叫守卫军把他二人给驱逐出宫,随后就降旨,左迁钱大人去做武散官。”

“而那位王公子,陛下大概是念及王老将军的功勋,没有责罚,但回府后却被王老将军用了家法,关在祠堂思过。”

江熙听得愣住了。

原先还以为,就凭她这差到离谱的人缘,压根没人会想着为她求情,但没想到的是,萍水之交的钱同,和一面之缘的王郁,都会拉她一把。

果真是患难见真情,日后定要想法子答谢。

沈晴说完这件,又低头琢磨了片刻,把凳子拉近床榻,声音也压得极低。

“还有一件秘事,应当是少有人知。当初都说吴文是恶有恶报,死于盗匪之手,而大理寺里和他接头的人,则怕事情败露,逃命去了。”

“其实不然,近些日子,高门里都在盛传,大理寺的那个人,并没有逃走。”

沈晴的话语声很低,偏说的还是死人,竟显出一丝恐怖来。

好在江熙不怕这些,反而很有兴趣,“难道被捉回了?”

“非也,”沈晴轻轻摆摆手,“那夜过后,吴文身死,接头的神秘人下落不明。既然是要逃命,自然要多收拾些金银细软,可那人屋子里的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所有银票一类钱财都在。”

这倒奇怪,怎会有逃命的人不拿财物。

除非,那人并非是逃走了。

沈晴不知,但江熙知道。

吴文是在给了接头人鸩毒后,被灭口而死,那么幕后人的人,应当是一直跟着吴文行动。

不是逃走,却又消失无踪,那么,那人大概也被灭了口。

这倒稀奇,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幕后人连带着接头人也一同灭口。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江熙垂眸,敛下眼中思绪。

看来又多了一个可查的地方,大理寺狗洞。

沈晴说了这么多骇人的传闻,面上也只是紧拧着眉,并无太多害怕的情绪。

门外又有人来传报,说是江府的嫡小姐来探望。

沈晴这样一个伶俐人,应当也知道江家大房二房之间的龃龉,便从容起身,道:“既又有客访,我也不便多留,改日再给郡主送些药材来。”

江熙万般辞谢不过,只好含糊应下。

沈晴便先跟着婢子出去了。

门外通传的人还在等着江熙回话。

江熙沉吟片刻,还是让人去请了。

这小妹妹心思单纯,若是今日不见她,恐怕回去得难受好几日。

江谐婉今天穿的很朴素,发饰也戴的少,反而是她身后的人,大箱小箱的搬了许多。

她显然也是在自责,进了屋后只是远远站着,没敢像以前那般亲近。

江谐婉微垂着头,轻声道:“郡主,臣女奉家父之命,将郡主遗留在江府的所有东西归还。”

小姑娘说完,又自身后接过一把剑,恭恭敬敬双手捧着,躬身走到江熙床榻前,抬手低头,把剑捧给江熙。

这柄剑正是江熙的无声。

江熙已经思念了无声数月,此刻终于得见,若不是她实在起不来,恨不得当即拔剑舞一遭。

她伸手接过剑,放到了床榻里侧。

江谐婉觉出手上一轻,知道江熙拿走了剑,松了口气,然后顺势,直挺挺的跪下去,对着江熙作揖。

小姑娘的声音都带上了些哭腔,“郡主待臣女一家人情深义重,可臣女父母却不顾郡主的安危,臣女心中深感愧疚,不敢祈求郡主原谅,只求郡主狠狠责罚,臣女愿替父母受过。”

她说完,就当着满屋子江府的仆从,俯身给江熙磕头。

直接连做主子的尊贵体面都舍弃了,叫自家的下人看笑话。

若不是身上有伤,江熙差点就一下子跳起来。

谁说她在生气,她冤枉啊!

江熙急忙去拉江谐婉的手臂,可小姑娘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任凭江熙使劲拉,她也不为所动。

江熙没办法,只好佯怒道:“你磕头,是盼着我折寿吗?”

江谐婉吓得一哆嗦,马上就直起腰,只是头还低着。

江熙叹气。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姑娘居然这么傻,还这么倔。

不过,跟她还挺像。

江谐婉今日只挽着两个小鬃,两只粉桃子绢花对称别着,软软的刘海遮在额头上。

真真是可爱极了。

江熙没忍住,就像以往那样,抬手摸了摸江谐婉软塌塌的刘海,忍着笑意道:“为何如此生分,不像以前那样叫我堂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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