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曲县的夜晚仍如白日一般热闹,人群熙熙攘攘的。
因着要去的地方有些远,十娘雇了一辆马车,李诗冉坐在车内,撩开帘子,看了几眼街上的光景。
刚要放下帘子,手却一顿,视线被两道单薄的跪在某一个大门前的身影给吸引住了。
那是曲县县衙的大门,漆红的大门如今紧紧关闭着,一左一右两座雄壮威武的石狮子,在夜色中张牙舞爪地盯着跪在它们面前的一对老人。
李诗冉握着帘子的手一紧,认出了那是杜娘子的爹娘。
河滩上那对老人悲痛欲绝地抱着杜娘子的尸身哭喊,李诗冉这辈子是怎么不会忘记的。
见她呆怔怔瞧着外头,十娘好奇地凑过来,也往那处看去。
看到那老夫妇俩时,她眼中浮上怜悯,“是杜大叔跟杜大娘啊。”
“说来也是惨,他们老两口的独女丧生在了昨晚的船难中,连那小外孙现在也失了踪。”
李诗冉仍是呆愣地看着那两道身影:“他们现在是在干什么?”
十娘叹了一声:“他们想求蒋县令出兵去剿灭昨晚杀了他女儿的水匪。不过,蒋县令没有答应,借口不知道水匪在何处拒绝出兵。其他的死难者家属被蒋县令派人一轰便回家了,只能杜大叔夫妇两不肯放弃,坚持要蒋县令为他们的女儿做主。”
说话间,那杜大叔身子一晃晕了过去。
李诗冉大惊,急喊“停车!”,然后要下车去。
十娘和樊玖熙同时拉住了她。
十娘看着她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去蒋老大那里。”接着她朝前面驾车的小虎喊了一声,“小虎,你去看看,把杜大叔他们送回家去。”
樊玖熙也劝李诗冉道:“你忍一忍,如今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只有把蒋老大和顾安绳之于法了,才能告慰杜娘子的在天之灵,纾解她爹娘的丧女之恨。”
李诗冉忍着酸涩点了点头,“我明白。”
于是,小虎下车去帮那老两口,十娘则钻出去坐到车头,一挥缰绳,将马车继续往前驶去。
李诗冉透过车窗,看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那两个年老的身影,心中发誓一定要让顾安等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不一会儿,十娘带着樊玖熙与李诗冉来到了曲县有名的花街柳巷。
那一栋栋的小楼张灯结彩,里边不时传出靡靡的琴曲声,花娘们倚在门边挥着手帕,娇媚笑着。
若是有行人被勾得多看她们两眼,那些花娘便会扭着水蛇般的腰肢上前,亲亲热热地搂住那些人的胳膊,哄着他们进楼里去快活一番。
迎来送往的街上,樊玖熙他们下了马车后,在河边的一艘画舫前停住了脚步。
那画舫精雕细琢,雕金包银,华美异常。
十娘扭着腰身上前,拿出一粒碎银子塞给看船的龟公,“这位大哥,我们姐妹三人听说这里在找乐师,麻烦大哥给里面通报一声行不行?”
龟公掂了掂那银子,丢下一句“在这里等着”,便转身进了画舫。
不一会儿,他领着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回来了。
那老鸨上下打量了几眼抱着琴的李诗冉后,开口问:“你来弹琴?都会弹些什么曲子?”
李诗冉道:“上至高雅名曲下至逗乐的小曲都会弹一些。”
老鸨挑眉,“口气倒不小,不会是诓我的吧。《长清》可会弹?”
李诗冉点头,“曾向名师学习过,所以略通一二。”
“行,那待会我试一试你的琴技,若是骗我,我可不依的。”说着,拿帕子指了指樊玖熙和十娘,“那他们呢?他们也会弹琴?”
十娘忙道:“我们会跳舞,尤其剑舞跳得特别好。”
老鸨狐疑看着李诗冉三人,“你们既有这般才艺怎么会来我这小画舫找活干?还有,为何蒙着面纱,奇奇怪怪的。”
十娘闻言,立马做起戏来,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角根本没不存在的泪水,“说来话长,我们本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奈何家道中落来曲县投奔亲戚,不料那亲戚不收留我们……”
说到这里,她呜咽了几声。
“我们身上没钱又没地方住,只能被逼着来卖艺了。我们姐妹几个想攒够了船票后,就回老家嫁人,但又怕别人知道我们来这里卖艺过嫌弃我们,所以才带上了面纱遮掩容貌。”
李诗冉见十娘唱作俱佳,一时十分佩服,此时哽咽着配合道:“这位妈妈,我琴弹得真的很好,你就让我在你画舫里做工,随便给几个小钱吧。”
一旁的樊玖熙见自己身前的两位姑娘都演起了苦情戏来,正要考虑要不要哭几声应应景。
却有花娘慌张跑来打断了他。
“妈妈,顾公子不满意我们找来的乐师,正发火呢!”
老鸨“哎呦”哀嚎一声,也顾不上再盘问,忙上前来拉李诗冉,“你跟我进去,帮我救救场。”
李诗冉腿伤未愈,老鸨走得飞快,她不得不忍痛跟上。
还未到宴客厅,隔着珠帘便听见摔杯子的声音。
接着,顾安的声音响起:“岂有此理!好端端一首高雅空灵的曲子竟被你弹得如此下流媚俗!”
珠帘“哗啦”掀起,随着老鸨进了厅内后,李诗冉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的一个女乐师,她脚边有一个摔得四分五裂的酒杯。
酒气氤氲在房间里,闻着是好酒,倒不难闻。
靠着床边的宴席上坐着一脸怒气的顾安和赔笑的蒋老大。
见了老鸨来,蒋老大指着地上的女乐师,有些生气道:“妈妈,我叫你找人来弹曲子,你叫找了这等货色来?没得败坏了我们赵公子的雅兴!”
老鸨赶忙赔笑,“是我不好。这不我赶紧找了一个真正会弹《长清》的人来赔罪。”说着,她把抱琴的李诗冉往前推了推。
蒋老大觑着脸上仍有郁气的顾安,小心翼翼问道:“顾公子要不要听一听她弹得怎样?”
顾安本欲说不用了,但瞧着蒋老大的模样,又不好落他脸面,只能忍气点了头,“那就听一听罢。”
紧接着,李诗冉被安排着在琴案后坐了下来。
而跟着进画舫的樊玖熙与十娘趁机上前给顾安与蒋老大倒酒,那两人只以为是画舫里的姑娘,一时倒没有怀疑。
调试好琴弦后,不一会儿一曲清淡优雅的《长清》便从李诗冉手中流泻而出。
弹罢一曲,顾安大赞:“余音绕梁,回味无穷。” 继而又问:“你可还会弹别的曲子?”
看着悄悄朝她示意的樊玖熙与十娘,又看着画舫上空明亮的弯月,李诗冉心里一动,开口道;“略通《醉渔唱晚》。”
顾安闻言抚掌大笑,“好,这曲子古朴大气、粗犷豪放,我也很喜欢。请姑娘赶紧赐曲,我洗耳恭听。”
李诗冉却微微摇了摇头,“此处珠帘摇曳,欢声笑语,太过热闹了些,不是听《醉渔唱晚》的好地方。”
她看着顾安慢慢道:“不若找了条小船来,去到那湖中央,枕着潋滟的清波,数着头顶星辰,再饮一壶酒,醉而高歌,才最能体会《醉渔唱晚》的意境。”
顾安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泛舟湖上,醉而高歌!来人,找一艘小船来,本公子要到湖中央去听曲子!”
老鸨闻言,赶紧去安排了几艘小船来。
樊玖熙扶着李诗冉上了顾安的那条小船。
蒋老大也要上去,十娘却拉住他,娇笑道:“大爷,那么多人挤一条小船多无趣啊,不若奴家陪你搭另外一条船,让奴家趁机好好伺候你一番,好不好?”
美人撒娇,再加上那话中的暧昧暗示,让蒋老大酥了骨头,连连点头,“好,大爷我就跟小妖精你单独乘一条船。”
于是,那二人便上了另一条船。
月光落入水中,微风吹过,河面顿时波光粼粼,两条小船在如此美景下慢慢朝湖中心驶去。
到了水天一色的地方,那两条小船便停了下来。
烟波浩渺中,一首悦耳动听的琴曲慢慢响起。
小小的渔船内,顾安靠着软垫,一边听着曲子,一边不停喝着樊玖熙给他倒的酒。
喝着喝着,他身子慢慢倾斜,趴在了身前的小桌子上。
“铮!”李诗冉拨弄琴弦的手停了下来,抬眼去问樊玖熙,“你在他酒里下药了?”
“嗯。”樊玖熙一边点头一边去搜顾安身上,不一会儿便从他腰带上取下了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