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拿到手的是分明是金钗和玉珠,可现在却只剩下玉珠,显然金钗并不能作为有效的证物。
许玉不动声色地将那玉珠拈起,放在眼前端详,漫不经心地问:“什么眉目?”
他的声音不大,动作也很轻柔,可却在这安静的廊下无端产生了四两拨千斤的力量。
就好像,一片羽毛,在落到水面前始终是轻飘飘的,晃晃悠悠不知去向,可一旦落下,就会荡开层层涟漪,为那宁静的深潭注入了不可名状的悸动难安。
柴堂终于意识到自己和许玉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
那张秀丽缱绻的脸就停在他面前三寸之地,呼出的气息分明是轻浅的,可他竟像是担忧会被烫到,下意识垂下了眼。于是就看到那捏着玉珠的手指,莹润得快要赛过上好羊脂玉,一下子就让那枚玉珠相形见绌,黯然失色,再无半分夺目。
这已经不是柴堂第一次感到疑惑了,虽然许玉确实不用舞刀弄枪,可一个男子拥有这样白皙的手,未免,未免有些不可思议了。
曾有人形容女子,说陌上人如玉,倾城绝艳的佳人立于高楼,不必动作,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众生为之神魂颠倒。彼时柴堂听到这句话,极为不屑,对宫心远说:“那是写这句话的人夸大其词了,若真有这样的人物,又岂会被凡夫俗子们瞧见。”
是了,陌上人如玉。
这句形容女子的话,此刻居然离奇地被柴堂从记忆深处找出来,不伦不类地想要安到许玉的身上。
“什么眉目?”许玉又重复了一遍,歪头看向柴堂。
柴堂收回目光,道:“我叫人去闾都各个首饰店问过了,都说没有见过这种成色的玉珠。”
“那倒也不稀奇,闾都往来商贾众多,说不定是在游商那买来的。”许玉不以为意道。
柴堂摇了摇头,道:“不是游商。”
许玉看向他,微微一笑,等他说下去。
“那些掌柜的到底懂行,虽然没见过这玉,但却能看出来是从南边的山里挖出来的。”柴堂道,“南边嘛,南边来的游商倒确实挺多,随便找几个来问问,都能认出来。”
许玉把玉珠递回去,柴堂接了,不经意地擦过那羊脂玉般的指尖,他顿了顿,道:“宛州。找来的十个游商,七个都说这应该是宛州来的货。”
“那剩下的三个呢?”许玉收回手,下意识将被柴堂擦过的手指藏进袖中。
柴堂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狡黠,他说:“剩下的三个,就是宛州来的,说这肯定是宛州的玉珠。”
许玉奇道:“既然如此,侯爷又怎么能肯定这不是宛州游商带来闾都售卖的呢?”
柴堂道:“因为宛州游商但凡来闾都,都是贩卖茶叶和昭通天麻,绝不会带玉器这种易碎且不好卖的东西。”
许玉眯起眼睛,恍然大悟般道:“也就是说,那个刺客,很有可能也是宛州来的?”
“嗯,”柴堂点了点头,道,“若是如此,便可以确定那日来的刺客基本都是宛州人,和明珠夫人是同乡。我已经叫流星快马加鞭前往宛州了,养着这么一批能耐不小的刺客,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许玉笑了笑,道:“确实能耐不小。”
听他这么说,柴堂想起那日刁尹突然发难,用烛台砸中了许玉。虽然没有击中要害,但到底是划伤了,所幸伤口不深且事后包扎及时,休养几日便可愈合。
“你手上的伤如何了?”柴堂问。
“已经不碍事了。”许玉说着,将手臂举起来,撩起袖子,只见那本就不深的伤口已经结痂开始脱落了,只要稍加注意就不会有问题。
柴堂就着昏暗的暮光看了看,点头道:“还好伤口不深。那丫头倒也真是个烈女子,这还好宫心远是个怜香惜玉的,换成别的人,早把她砍了脑袋丢在外面杀鸡儆猴了。”
许玉笑道:“侯爷不也没有计较她出言不逊?不过小姑娘嘛,总归都是有点脾气的。我看二小姐也是个性情中人。”
听他这么说,柴堂便知道他是看破女扮男装的柴竹萱的真实身份了,只得无奈摇头道:“她那哪是性情中人,她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柴堂刚说完,那边柴竹萱的声音就远远传来:“哥哥,我来啦。”
刚才柴竹萱被自家哥哥阴沉着脸命令去把衣服换了,说待会吃饭时被母亲看到肯定又要生气,是以并没有和柴堂一道来倚竹轩。
她回到自己的院里,随便换了条裙子,就急急忙忙地过来,想看看许玉见到她真实身份时大吃一惊的模样,肯定很有趣。是以一进大门,柴竹萱便蹦蹦跳跳地往里走,却在看到廊下那一幕时,硬生生止住了不礼貌的脚步。
太……暧昧了。
只见刚才还在对自己三令五申的哥哥,此刻居然温柔——在柴竹萱看来那样平和的表情就是温柔地半跪在许玉面前,还托着他雪白如藕的手腕子看个不停,而那个下午还彬彬有礼的“嫂子”,此刻居然含羞带怯——在柴竹萱看来那样的面无表情就是含羞带怯地看着柴堂。这二人的距离近到令人发指,近到不忍直视,近到——
“啊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柴竹萱欲哭无泪,心想她是真不知道他们此刻正在花前月下,否则打死她她也不敢过来坏柴堂的好事。
那边柴堂则是莫名其妙地看着柴竹萱风一般地进来又妄图像风一般地离去,在最后一刻沉声道:“回来!”
这声音不算严厉,然而积威之下柴竹萱哪敢反抗,骤然回首,老实巴交地走过去,唤了声:“哥哥。”又转向许玉,道:“嫂……呃,许哥哥。”
许玉礼貌地笑了笑,道:“二小姐,又见面了。”
只是柴竹萱慌乱之下,并没有听到这句“又见面了”,刚才设想的许玉大吃一惊的场面也顾不上看了,只是垂着头嚅嗫道:“哥哥,我就是来提醒你一声,时间不早了,待会爹爹和娘亲该等急了。”
柴堂也没多想,他站起身道:“是不早了,那我们走吧。”
刚往前走了一步,又想到什么,转身对许玉说:“待会厨房送吃的过来,你记得吃,别只吃一点点,我会问锦葵的。”
许玉无奈地点点头,道:“知道了,放心。”
天地良心,柴堂只不过是因为最近和许玉一起吃饭时见他总是吃得很少,催促习惯了,便下意识提醒一下,但落在柴竹萱眼里,就又成了另一层意思。
柴竹萱印象里的柴堂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吃不吃饭,在他眼里不吃饭就是种矫情,根本不需要管的,现在居然会主动关心,还关心地这么……柔情似水。
柴竹萱想,娘亲在回闾都前和她说的,关于许玉来府上是为了结盟的事情,其背后可能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有待考究。
“想什么呢,走了。”柴堂在她脑袋上一敲,不由分说地将这个傻丫头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