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山庄,祭剑坛。
虞千晓被绑于石柱上,相传,南宫山庄此柱,曾隽刻御剑先祖名姓,应属荣光,奈何后世万恶渐长,悔不如初,成了南宫山庄祭剑之地,既悼念逝者,又严惩叛者,殊不知掳走虞千晓之人与之有何仇怨,竟落此计策。
西景不再,南宫山庄渐冷,秀气女子蒙着面纱,步履轻盈,她是那日携刻刀去见潇潇之人,看着像极地宫侍女不假。
女子靠近虞千晓,瞧那背影端庄秀丽,若说是地宫侍女,有那么几分不似,若说是冷面杀手,相比千媚而言,还差上好几分。
虞千晓还在昏迷,秀丽女子没有多少耐心,狠狠一巴掌拍醒了他,虞千晓睁开双眼,左脸红成一片,写着莫大仇深,才叫女子出手这般狠毒。
“你……是……?”
“这不重要,好好抬头看看,这碧落西景,此生不再了,而我,将会是你见到的,最后一位女子。”
“什么意思?”虞千晓眼神里透着微弱的光,他心里明白,只是装着糊涂,还在等女子说清缘由,非要透过他人之口,确认已知之事。
秀气女子抬头看看碧落西景,问道:“你还记得她吗?”
虞千晓自知难逃此劫,他似乎累了,不愿再装作不知,故而说道:“这一天,还是来了。你究竟是何人?与她有何关系?”
秀气女子满脸忧伤,“我是谁真的不重要,替人办事罢了,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动手,才能解了恨你之人内心之恨。一切都因你而起,你真的以为,只要躲到百花绝境,就能躲得过这因果来回吗?”
虞千晓仰天长叹,“你相信吗?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可是我没有想到,只是一封书信罢了,竟然引发了这么多事情。这么多和我本不相关的人,都承受了他们本不该承受的一切,我用了十六年的时间,试图弥补这一切,可是,我根本弥补不了。”
秀气女子言语不再客气,“当然,怎么可能弥补得了?这些人,都因为你犯下的错误,被扰乱了原本平静的生活,他们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活在了别人的心魔里。那么我试问,你凭什么就可以活得这般潇洒?”
“潇洒?你觉得我可能过得好吗?”
秀气女子取出小刻刀,狠狠挑断了虞千晓右手经脉,她闭着眼睛,感受虞千晓一声疼痛嘶喊,落下一行眼泪,说道:“主子养了我十七年,要我鲜少与人往来,就是为了今天,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杀了你,替许多无辜之人报了此仇。”
虞千晓:“你……的……主子……是谁?”
秀气女子没有回话,又狠狠挑断了虞千晓左手经脉,可这一回,虞千晓忍着疼痛,不愿喊出声响,惹急了女子,长袖飞出断刀,撩断虞千晓双脚经脉,要他痛不欲生。
“你忏悔过吗?”
虞千晓不愿多说,但求来个痛快,女子扔掉断刀,竟能召唤南宫山庄故者万剑,齐齐飞向虞千晓,“你……”
女子取下面纱,虞千晓见着她模样,显露万分诧异,辞世之前他最惦记的还是萧回雪,用尽最后一口气,再度仰天凝望碧落西景,满面欣喜,他终于解脱了,在心里留下一句“雪儿,对不起,千晓叔叔还是骗了你”。
女子确认虞千晓没了气息,留下一封书信,拾起断刀便转身离去,她生得好看,非常好看,有点儿像谁,却又说不上来。
那封书信浸染了十七年,无数个日日夜夜,早已破皱不堪,幸好得人妥善保管,依然完好,若是如女子所言,一切皆因此信而起,虞千晓才是罪魁祸首,信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虞千晓闭上了双眼,走得很潇洒,他在百花绝境时,会怀念十七年前某个下着细雨之夜,他寒窗苦读,就为了有朝一日成状元郎,娶一位心仪已久的女子,自此过上寻常日子。
直到那一日,虞千晓遇到殷莺,为了一两盘缠受其委托,悄悄画了岳瑶肖像,本想丢进粗鄙之地,引贼人惦记,但虞千晓绝非恶人。
恰好当晚,城东富商萧隽府上为学子放粮,虞千晓不辞奔波,匆忙前往,还遇上萧隽,得其赏识有加,拿走一袋银子后,虞千晓留下画像,道出画中女子不日便会出现在都城之中。
岳瑶寻奇石而来,与萧隽擦身而过,殷莺很是不满,责备虞千晓办事不力,欲取回一两银子,奈何昔日虞千晓家境太过贫寒,三餐难以温饱,又应承殷莺做了不正之事,写信邀约萧隽前往奇石卖家住处,才有了萧隽英雄救美的故事。
虞千晓如愿以偿,中了状元,可日子依然清贫,殷莺曾多次试图杀他灭口,使他小官当得胆战心惊,患得患失,为了逃避,虞千晓才留在百花绝境。
他不识岳瑶,岳瑶亦不曾救过他,虞千晓终究对萧回雪说了谎,可他与回雪这份不是亲人更胜亲人的情感,那般真实。
西景落去,虞千晓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任凭夜色这般迷离,他也看不到纤凝妖娆,宛若这十六年的时光,他没有再问过那位女子,她是否安好,是否嫁予良人,是否还会想起他,怪他忽然没了身影,竟这般负心,是否还在他心里如此重要。
无论虞千晓曾经做过何种不正之事,即便他说了谎,但他最为确定,回雪在他心里,比他自己更为重要。
虞千晓走了,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佳酿,此生中过状元,收过陛下为学生,得到富商萧隽赏识,结识剑仙元傲和乐门高手西门静,陪伴回雪十六年,于他而言,此生足矣。
他没来得及告诉回雪,世事复杂,江湖何其险恶,人生际遇有时是安排好的,没有谁会无缘由地待谁好,没有谁会不求目的地为谁付出,更没有谁能毫无牵挂地度过一生。
碧落洒下零星细雨,打湿了陈年尺素。
潇潇坐上马车,像是赶着去见何人,她拨开卷帘,凝望无声落雨,若有所思,内心呢喃:“我其实早已不怪任何人,人生如此苦短,我们何必活在过去。”
马车停靠于郊野之地,潇潇撑起油纸伞,四下寻人,“铃兰……铃兰……”
潇潇不敢大声呼喊,可久不见回应,亦万分担心,行至偏处,杂草丛生,铃兰倒在其中,早已没了呼吸,手里还紧紧拽着那把小刻刀。
小刻刀上留下残余血迹,潇潇知道,虞千晓不在了。
霍清浅匆忙回府,任凭细雨打湿粉颊,在门口遇到梁辰,他有几分失意,不曾留意清浅倦容,“梁辰哥哥……”
梁辰抬头瞧了她一眼,“你回来了?”无心等她回话,拔腿就迈进大门。
“梁辰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有些许疲惫。”梁辰终于发现清浅青丝缭乱,“你这是……”
清浅摆出一副端庄姿态,说道:“刚听完戏,就碰上落雨,未来得及撑伞,就……”梁辰根本没等清浅说完,失魂落魄,拖着疲惫身躯朝房间走去。
回雪吃不下饭,她很担心虞千晓,不管元傲如何逗趣,她都提不起精神,一听到马车声响,回雪便觉得是潇潇回来了,她肯定带着虞千晓回来的,故而二话不说,就往门口冲了去,她见到潇潇了,只有潇潇一人。
“潇潇姑娘,我叔呢?”回雪掀开马车垂帘,空空无人,很是失望。
潇潇略有些疲惫,心情欠佳,不愿多说,只道来一句:“回雪姑娘,对不起。”回雪更为难过,她始终有一种不安之感,难以言喻。
元傲与潇潇相视一眼,他看出潇潇眼神里的疲惫,未有言语便走向回雪,转身瞧着潇潇疲惫身形,很是担心。
“雪儿,我们先回去吧。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
“元叔叔,你说,虞老头会没事的,对吗?”回雪一脸愁容,她想安抚自己的情绪,更想让元傲放心,可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元傲撑着油纸伞,伞上粉蔷分外好看,他陪着回雪走走,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她,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默契。
回雪望着油纸伞上盛开的粉蔷,忽然说道:“我想静姨了,每年,她都会给我做漂亮的新衣裳,她说,我穿粉色裙子十分好看,可是,我很想要一件红色裙子,千晓叔叔就会说我,小小年纪就想嫁人了……”
元傲没有说话,他知道,此刻,回雪脸上已多了两行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