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不能忍受的程度了。不只城市边缘出现零星的骨族，现在它们几乎形成了战线，正在朝城市中央进发。吸血鬼们随身携带补给的血液，迫不得已地白天黑夜都行走在人类海港的边界线上，以防一不小心地漏掉一两个骨族。他们只能用冷兵器，枪和子弹一律对骨族造不成伤害，只能以吸血鬼超自然的气力，用剑深深砍得它们散了架才行。
人类城市的上方，有蓝、灰、红色的塔桥纵横在那里，如同大型机械怪兽伸展开来的手臂和身躯。这些东西兴许在白天看来会有种海港的清冷美感，但夜晚就全然不觉了。伊法和拉斐尔正走在回程的路上，他感觉有点缺血的透支。透着这种感觉对他而言还挺新鲜的。然而身边的拉斐尔则没有显出任何疲惫。他们都身穿着防雨的战斗服，今年的春天雨真的太多了，几乎天就从来没有放晴过。他们里侧贴身穿着黑色连体战斗服，如一层薄纱一般，是有点通透的材质，能显出伊法苍白的小臂皮肤。但它非常坚韧，能一定程度上防止割伤。然而伊法还是觉得不自在——就好像，就好像浑身套了黑丝一样。当然，他们外面是套了棕褐色的皮质短裙和精良的裤子的，拉斐尔穿上就很好看，充分显示出纤细又那么一点点幼稚的娇小身形，就如同这副身形在娇嗔一样。但拉斐尔不管是砍人还是砍骨族，都精灵充沛得很。
“轮班该到卡尔森那家伙了。”拉斐尔说，“我真不想和他交接啊。”
伊法点了点头，深表认同。
卡尔森至少不是闭门不出的状态了，但即使是巡逻值班，他也冰冷着一张脸，全然如同行尸走肉一样。伊法还是很期待见到凯文，但那不是很有可能了。
他们穿过最后一座拱桥（上方在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总算是回到了帝姬府。帝姬府在远处看来就是一种灰黑色，即使在雨中也丝毫不显得朦胧，反而是轮廓愈发清晰尖锐。走到大殿里，是另一种阴冷。但吸血鬼感觉不到那入骨的潮湿和寒冷的。路过正在带手下走向门口的卡尔森时，伊法看到他又外加里一袭几乎不透气的雨衣。他下意识避开对方的目光，卡尔森同样也这么做了。擦肩而过的瞬间，伊法的身体不由一阵紧缩。
拉斐尔朝大殿里聚集的几个人大声打招呼：
“我们回来啦！”
贝姬立即从高脚椅子上跳下来，朝他们奔来。
“辛苦啦。”她摸了摸拉斐尔湿漉漉的雪白长发，随即便看向伊法。
伊法好想单独和她呆一会，告诉她自己好想她，即使每天都见面也还是好想她。不得不说，他好怀念之前的日子——那只有他和她相依相偎的生活。但他却能明白，那时候的贝姬完全沉浸在丧失的痛苦中。她不只失去了拉斐尔，也失去了之前自己的老师斐南迪，和他的伴侣奥斯汀。
说到他们俩，伊法就看到在大殿那侧的桌子旁，斐南迪正瞥向这边，朝自己微笑。
他一手托着一侧脸颊，袖子是宽大的衬衣袖子折上去的，显得手腕纤长优雅。漂亮的银色长发用玳瑁色发卡别住，高高垂落在颈后。他的头发呈现出来的银色是和拉斐尔有点相似的，只不过更银，更光泽逼人。但妖草带给埃林德效果则是一头没有任何生机的白发，有点蓬散，完全没有光泽度。但她也很美，就恰恰美在雪白的长发和血色瞳眸，美在没有生机。说回斐南迪，斐南迪两侧脸颊都有浅浅的酒窝，笑起来很好看。莫名有种又温婉又乖巧的感觉，而且还很有礼貌。
然而伊法还是总感觉他的笑另有玄机。
毕竟斐南迪一看就是只狐狸，城府应该是相当深，而且他也很聪明。拉斐尔也很聪明，但聪明在天资上，斐南迪却是聪明在心思上。
相比之下，奥斯汀则一直很沉稳安静。
他比自己的后代卡尔森绝对要更好看些——卡尔森完全是那种人类的阳刚和英俊，但奥斯汀皮肤苍白，金色的眼睛是丹凤眼，狭长美丽，眼角一颗泪痣，别有韵味。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刚刚揽着伴侣的那只手在看到伊法看过去的瞬间就收回去了，看得出是心思细腻。他穿着宽松的黑色毛衣，但依旧能让人看出那健美宽硕的骨架。
“伊法？”贝姬叫他，走过来把他拉进怀里，“怎么魂不守舍的。”
伊法嗅着她血液的甘甜。低声伏在她肩头说：
“有点累……大家都吓坏了。”
“人类么？”她说，“别担心。他们一遇到什么就以为是末日来了。实际上还什么都没发生呢。我最了解了。”
是了。她从前也是个人类的。
“可是贝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斐南迪笑道：
“别担心。刚刚得到了一个情报——”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见状，微微勾起嘴角，说道：
“——野种人已经到了呢。”
“什么？”贝姬立即扑向他，摇晃他的肩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奥斯汀凝视着他说道：“他也没有告诉我。”
斐南迪无辜地摊开双手说：“别急嘛。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他们已经到吸血鬼森林那边了……”
“吸血鬼森林？”伊法低声重复。
拉斐尔说：“真会选地方。”
当然了，伊法再清楚不过了。吸血鬼森林如今因为没有主心骨——吸血鬼的居住，而变成了一座空城。而那里的黑暗物质却源源不绝地还在增长，完全够再滋养一个种族的了。难怪野种人会选择从那里入侵。
贝姬砸了咂舌。“切。”她说，“骨族也是他们的手下吧？苏西说，骨族就是之前死去的野种人的尸体做成的不伦不类的东西。他们用骨族吸引我们注意力，然后再趁虚而入。真够可以的。”
奥斯汀抓住斐南迪手腕，严肃地问：
“那你又是从哪里来知道这个消息的？”
斐南迪轻描淡写地笑道：“之前和他们有过交易。所以这次他们来的时候顺带通知了我一下而已。不过据说，他们这次来的目的，是联姻。”
“联……姻？”伊法问，“谁？”
“野种人女王的弟弟，也就是我曾经的交易对象。”斐南迪说，“他们不想要战争，至少表面上是这么说的。所以想通过联姻的方式成为我们大陆的居民。”
贝姬反驳道：
“可是他们不是要和龙皇联手嘛？”
斐南迪高深莫测地说：“只是为各自的利益达成的同盟罢了。但你说的对，他们当然不可信。”
“所以说——”
贝姬刚刚要说什么，却被走过来的吸血鬼贝塔打断了。
贝塔刚从帝姬苏西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一脸肃穆。
“有什么消息吗？”拉斐尔轻快地问。
贝塔宣布道：
“——帝姬下令了。”
所有人都精神一紧。“什么命令？”
“野种人勘测小队。”贝塔说，“野种人轻率且野蛮，善用毒术，所以万万不能相信。因此帝姬大人下令成立野种人勘测小队去进行谈判或做深入敌营的先锋。现在向各位咨询，谁愿意前去？”
卡尔森即使是套了三件防雨的外套，让雨水一点也未沾他身，但他巡逻回来时，还是冻得有些僵硬。雨衣厚厚地、重重地贴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到雨水在外面冲刷洗礼着它。他甩甩头，把帽子上的雨珠甩开，但雨滴还是顺着后颈流到了他身上。他不悦地走进帝姬府入口处地大殿。刚才处理了几个骨族，但都不是他亲手干掉的。是吸血鬼们。作为兵器，他们还真的挺好用的。卡尔森当然也没有放弃锻炼，但他还是讨厌在雨中伸出双手来，他讨厌在下雨天战斗。没有任何理由。
他一眼就瞥到了大殿里的“大家”——贝姬，苏西，拉斐尔，伊法，父亲，斐南迪。贝姬像个没有礼貌的小女孩一样盘腿坐在椅子上，只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睡裙——似乎冷硬的椅子丝毫硌不痛她一样。她远远地凝视着他，眼神定定的，刚刚还活跃着地表情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就凝固住了。
她该原谅他了。早该了。
一股懊恼在卡尔森心里升起来。
但是她率先开口，竟然说：
“卡尔森。我们在报名。‘野种人勘测小队’。你来吗？”
卡尔森怒火中烧地看着她，但片刻之后就因为这句话而冷静下来。野种人勘测小队？那是什么？而且，她这是在邀请他吗？
“敢死队。”拉斐尔开开心心地说道。
卡尔森知道他在吓唬自己。“去哪里？”他问。
“吸血鬼森林。”苏西回答说。
她凝视着他。眼里很明显地带着爱怜之情。
斐南迪在她身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卡尔森不由自主地去看父亲。但奥斯汀表情一如既往地冷静——冷漠。怎么可以这样？卡尔森在心中说——明明是父亲教给了自己如何用剑，如何打斗（兴许也只是这样。卡尔森小时候也不常见自己的父亲。但他明白，父亲在自己人生中的每一次成长中都至关重要）现在却完全不认识自己。完全不认识。这绝对是假装不出来的。他都怀疑这世上的种种都不过是虚构罢了。
话说回来，吸血鬼森林？
卡尔森立即心动了。可以躲开这一切，可以暂时离开这个地方和没完没了的阴雨，暂时不去看这个叫斐南迪的精灵和父亲的亲昵，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了。而且如果贝姬也去，他为什么不去？他对她现在都不再是什么爱慕之情了。那份情感转化成了执念。他是一个由执念组成的人类。执念支撑着他的一切。他说：“我要去。”
拉斐尔露出一种索然的表情。
但是卡尔森视而不见。他真想清空这世上的所有不公啊。
